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陈记面馆”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林秀雅仔细地闩好店门,将喧嚣与潜在的危机一同隔绝在外。店内,温暖的灯光下,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湿抹布擦拭桌面的细微动静。
小梅帮着嫂子将凳子倒扣在桌上,小脸上带着劳作后的满足与疲惫。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柜台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的陈磊。
“哥,你看什么呢?外面黑乎乎的。”
陈磊收回目光,转身时脸上已带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没什么,看看天气。累了吧?收拾完我们就回家。”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下午那条阴暗胡同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不足为道的幻觉。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口之下,指尖因灵力瞬间的爆发与收敛而残留的些微酥麻感,以及怀中那枚预警符依旧保持的、低于常态的微凉温度,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那个被废去行动能力、藏匿在隐秘之处的刺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曾激起表面的波澜,却让水下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莫测。赵坤的触角比他预想的伸得更快、更毒,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他的命和《玄真秘录》。这次失败,绝不会是结束。
回到老宅,安抚小梅睡下后,陈磊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晚课修炼,而是与林秀雅一同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夜风带着凉意,拂动着老槐树的叶片,沙沙作响。
“阿磊,”林秀雅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今天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不通符咒,不涉玄门,但夫妻连心,陈磊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凝重与偶尔闪过的锐利眼神,未能完全逃过她的感知。
陈磊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隐瞒,但也没有详述凶险的过程,只是简略道:“确实有人盯上了我们,是冲着我来的。不过已经被我暂时处理了,别担心。”
林秀雅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用力反握住他,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她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我不怕。我知道你有本事护着我们。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
她的信任与支持,如同一股暖流,注入陈磊的心田。他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不会是一个人。我们有家,有你在。只是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和秀雅要更加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去太偏僻的地方,面馆打烊后也尽早回家。”
“嗯,我明白。”林秀雅依偎在他怀里,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梅,不给你添乱。”
夫妻二人相拥无言,彼此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共鸣。无需更多言语,他们已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翌日清晨,陈磊将面馆的日常事务全权交给林秀雅,只说自己要去寻玄清道长探讨些修炼上的疑问。林秀雅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陈磊并未直接前往清玄观,而是先绕道去了一趟他藏匿那名刺客的地方。那是一处位于城郊、早已废弃的土地庙,地下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狭小密室,还是他早年偶然发现的。他悄无声息地潜入,检查了禁制,确认那刺客依旧处于昏迷状态,气息微弱但平稳,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物件,无声地躺在黑暗中。
留下此人,是一步险棋,也可能是一招闲棋。他需要确保这步棋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处理好这边,他才转身,向着城南的清玄观行去。
观内依旧是一派破败冷清。玄清道人正在院中慢悠悠地打着那套养生的拳法,见到陈磊到来,他缓缓收势,气息绵长,目光落在陈磊身上,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看来,风雨已至门前了。”玄清的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意外。
陈磊躬身行礼,随即将昨日面馆遇袭,以及自己利用“洞虚慧眼符”识破伪装、制服刺客并暂时囚禁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玄清,唯独隐去了那面作为关键证物的“子母阴魂幡”。并非不信任,而是此事关系太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玄清静静地听着,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渐渐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赵坤……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他冷哼一声,袖袍无风自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闹市之中派遣死士行刺杀之事!他这是全然不将协会公约放在眼里了!”
“道长,此人我暂且扣下,但绝非长久之计。赵坤此次失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袭击,只会更加猛烈和隐蔽。”陈磊沉声道,“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只能被动防守?”
玄清踱步片刻,沉吟道:“你将那刺客扣下,做得对,但也做得险。此人是证,也是祸。赵坤一旦确认他失手被擒,很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灭口,甚至可能借此大做文章,反诬你戕害同门。”
他看向陈磊,目光深邃:“不过,危机之中亦藏有转机。此事,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道长的意思是……?”
“协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玄清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赵坤跋扈多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早已引起不少人的不满。尤其是总部的几位长老,对他近年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难以动他。”
陈磊心中一动:“您是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此事捅上去?”
“不是我们,是你。”玄清纠正道,“你以受害者和擒获刺客的身份,通过正规渠道,向协会总部呈报此事。不必提及赵坤之名,只陈述事实——有身份不明之死士,于闹市之中,针对协会外围成员进行刺杀,意图抢夺传承秘籍。人赃并获,刺客现已羁押。请求总部彻查幕后主使,以正视听,维护协会纲纪。”
陈磊立刻明白了玄清的意图。这是阳谋。不直接指控赵坤,避免打草惊蛇和正面冲突,而是将事情摆到明面上,借助协会的规则和内部可能存在的反对力量,对赵坤施加压力,逼他自乱阵脚。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置于协会规则的保护之下——若是在上报之后,自己再出意外,那赵坤的嫌疑就最大。
“只是……总部会受理吗?赵坤在总部必然也有耳目。”陈磊仍有顾虑。
“所以,这份呈报,不能通过寻常渠道递送。”玄清眼中精光一闪,“我会设法联系一位信得过的老友,他是总部监察殿的一位执事,为人刚正,与赵坤素来不睦。由他代为转呈,或可直达天听。”
陈磊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已是目前最稳妥、也最有可能见效的策略。虽然无法一举扳倒赵坤,但至少能让他有所顾忌,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好!就依道长之言!”陈磊下定决心,“我这就回去准备呈报文书,并将那刺客转移至更安全隐秘之处。”
“务必小心。”玄清叮嘱道,“赵坤经营日久,眼线遍布,转移途中,需防跟踪与截杀。”
陈磊点头,眼中闪过厉芒:“我明白。若他真敢再派人来,正好一并拿下,多添几分证据!”
从清玄观出来,陈磊感觉肩头的压力并未减轻,但前路却清晰了许多。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暗箭,而是开始主动地布局落子。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场无声的硝烟,已然在协会内部,在他与赵坤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而他,必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活下去,并且,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