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谷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把细碎的钢刀,狠狠刮在张猛的玄色披风上,发出“猎猎”的嘶吼。
他勒住马缰,胯下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粗重的白气。
披风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他左臂缠着的浸血绷带,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那是方才勘察地形时,被崖壁上暗生的毒藤所伤——虽及时敷了公孙婧秘制的破瘴散,青黑色的毒气仍顺着血脉蔓延,让整条左臂都泛起麻木的酸胀,指尖连握刀的力道都弱了几分。
“将军,前面便是黑风口了。”身旁的亲虎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两侧陡峭如削的崖壁。
那崖壁通体呈青黑色,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焦炭,寸草不生,唯有几丛枯槁的荆棘斜斜伸出,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按阿璃殿下的部署,步兵方阵已在西侧山坳隐蔽,只需辰时一到,便可悄悄迂回到崖下,等李达的队伍进入通道,便用滚石和热油封死入口。”
张猛缓缓点头,抬手抹去额角的沙尘,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渍。
他的目光越过狭窄的通道,落在远处沙丘后隐约可见的一缕炊烟上——那是夜枭暗桩用特殊艾草燃起的信号,标记着“黑鹰教前哨”的位置。
突然,他翻身下马,动作因左臂的不适而微微滞涩。
蹲下身时,膝盖与地面的黑土相撞,扬起细小的尘粒。
他指尖捻起一捧黑土,指腹细细摩挲,土粒中混着几片细碎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甲,那触感坚硬而冰冷。
“是三阶药人的鳞甲。”他声音沉了沉,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楚殇果然带了药人来护驾,看来这场仗,比我们预想的要难打。”
话音刚落,崖顶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簌簌”声,像是风沙摩擦着碎石,又像是某种生物在枯叶中潜行。
张猛眼神骤然一凛,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伸出右臂,将身旁的亲兵按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三道寒光从崖顶疾射而下,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笃笃笃”三声钉在地面上。
那是三支淬毒的弩箭,箭尖渗出墨绿色的毒汁,滴落在黑土上,瞬间腐蚀出三个细小的深坑,冒出缕缕青黑色的毒烟。
“有埋伏!”张猛厉声喝道,声音裹挟着内力,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身后的燕云骑步兵们训练有素,闻言立刻结成防御阵型,盾牌层层相扣,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盾与盾的缝隙间,长矛如林般伸出,闪烁着寒芒。
崖顶的黑影见状,不再隐藏,数十名黑鹰教教徒顺着绳索滑下,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中的弯刀泛着诡异的幽蓝,显然也淬了毒,直扑步兵方阵。
张猛挥刀迎上,断雪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铛”的一声劈开一名教徒的弯刀。
那教徒显然没想到张猛的力道如此惊人,虎口震裂,鲜血直流。张猛顺势横扫,刀锋贴着教徒的脖颈划过,一道血线喷涌而出,教徒闷哼一声,便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可更多的黑鹰教教徒悍不畏死,像疯了一样冲上来,他们的弯刀招招狠辣,专挑盔甲的缝隙下手。
一名年轻的步兵不慎被弯刀划伤手臂,伤口瞬间发黑,他惨叫一声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毒虫在蠕动,很快便没了气息。
“用破瘴散!”张猛高声喊道,声音因连日的奔波和左臂的伤痛而有些沙哑。
亲兵们立刻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淡黄色的药粉,朝着教徒们撒去。
药粉落在教徒身上,瞬间化作一层薄烟,他们动作骤然迟滞,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迷茫,像是从某种控制中挣脱出来,却又被药粉的药效所折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滚滚而来。
沙尘弥漫中,一支轻骑疾驰而至,银枪如林,甲胄反光,正是李明月率领的燕云骑。
“张将军莫慌,我来助你!”李明月的声音清亮,带着一股英气。
她率领轻骑从侧面突袭,银枪刺出,如梨花带雨,每一枪都精准地刺穿黑鹰教教徒的胸膛。
黑鹰教教徒们腹背受敌,阵型大乱,很快便溃不成军,纷纷逃窜,却被燕云骑一一斩杀。
李明月勒住马缰,胯下的白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张猛身边,目光落在他肩头的划痕上, 那是方才弩箭擦过留下的,虽不深,却也渗出血迹。
“张将军,你没事吧?”她眼中满是担忧,伸手便要去查看他的伤口。
张猛侧身避开,摆了摆手:“小伤无碍。”
他目光望向黑风口深处,通道内的风沙似乎更盛了,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楚殇的前哨已除,接下来就是等李达自投罗网。只是……”
他顿了顿,弯腰指了指地上黑鹰教教徒的尸体,伸手掀开其中一人的黑巾,露出耳后一个刺青的“楚”字,那印记与楚烬令牌上的字体一模一样,“这些人都是楚殇的死士,与楚烬的势力渊源极深,恐怕楚殇还藏着更大的后手,绝不止这些教徒和三阶药人。”
李明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也凝重起来。
她刚要说话,目光却无意间瞥见崖壁上的一道细微划痕 ——那是夜枭暗桩独有的信号,用特殊的矿石划出,常人难以察觉,代表着“此地有诈,速退”。
她心中一紧,瞳孔骤然收缩,立刻抓住张猛的手臂:“快让兄弟们撤退!这里有诈!楚殇是故意让我们除掉前哨,引我们进入通道!”
可已经晚了。
黑风口两侧的崖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是山崩地裂一般。无数巨石从崖顶滚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将通道入口彻底封死。
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远处的沙尘中,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朝着他们疾驰而来,那是数百名三阶药人,他们身形高大,皮肤呈青灰色,身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甲,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速度快得惊人。
药人队伍后方,楚殇身着一袭红衣,手持一柄血色长剑,身旁站着李达,两人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张猛、李明月,你们果然来了!”
楚殇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穿透烟尘,传入两人耳中,“我就知道,萧阿璃的计策再周密,也抵不过你们急于破敌的心思。今日,就让你们葬在这里,为我师兄楚烬报仇!”
张猛握紧断雪刀,刀柄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
左臂的毒性越来越烈,已经开始麻木不仁,可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闪过一丝决绝。
他转头看向李明月,声音低沉而急促:“你带轻骑从右侧的密道突围,那条路是夜枭提前探好的,只有我们知道。你去通知殿下和柳先生,楚殇勾结大食国,北境布防图绝不能落入他们之手!”
“不行!要走一起走!”李明月反驳道,眼中满是固执,“你的伤势越来越重,又被药人和楚殇围困,我怎么能丢下你?”
“没时间了!”张猛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轻骑速度快,只有你们能冲出去。我率领步兵方阵拖住他们,为你们争取时间。你若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北境也会落入敌手,到时候生灵涂炭,我们都成了千古罪人!”
李明月看着张猛坚定的眼神,那眼神中既有决绝,也有不舍,还有对家国的赤诚。
她知道他心意已决,再多的劝说也无济于事。
她咬了咬牙,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翻身下马,解开自己身上的银甲,那是父亲李崇用天山寒铁打造,不仅坚硬无比,还能抵御剧毒。
她将银甲披在张猛身上,仔细系好系带,指尖触到他冰冷的铠甲,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银甲能防剧毒,你务必保重。我会尽快带援军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张猛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心中一暖,又有些酸涩。
他轻轻点头,声音柔和了几分:“放心去吧,我张猛还没那么容易死。告诉殿下,守住北境,便是守住了家国,我等将士,万死不辞。”
李明月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对着燕云骑大喝一声:“跟我走!”
她率领轻骑,朝着右侧的密道疾驰而去,马蹄扬起漫天沙尘,很快便消失在通道深处。
张猛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逼近的药人队伍。
风沙吹动着他的玄色披风,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左臂的疼痛似乎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握紧手中的断雪刀,刀锋上还沾着教徒的鲜血,在风中微微颤动。
“楚殇,想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张猛高声喊道,声音洪亮,响彻整个黑风口。
他率领步兵方阵,朝着药人队伍冲去,盾牌相撞的声音、刀剑交锋的脆响、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一场惨烈的血战,在黑风口正式拉开序幕。
风更烈了,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却挡不住将士们视死如归的决心,断雪刀的寒光,在漫天风沙中,划出一道道决绝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