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硝烟在暮色中凝成淡紫烟霭，像一块浸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西京的城头。
城墙上的血迹被晚风卷着沙尘层层覆盖，又被偶尔滴落的残檐积水冲开一道暗红沟壑，那斑驳的印记顺着城砖的纹路蜿蜒而下，恰似这场决战未干的伤痕，在渐浓的夜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阿璃倚在柳彦舟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暖玉护符。
那是公孙婧昨日亲自送来的，玉质温润，此刻仍带着掌心余温，混着淡淡的艾草香，像极了方才城楼上众人并肩作战时，彼此交付后背的暖意。
她鬓边碎发被风拂动，沾着些许未拭净的尘土与暗红血点，额角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划伤，却难掩眼底的清亮，只是那清亮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后腰传来的坠痛感愈发清晰，她下意识地收紧小腹，护着那微微隆起的弧度——腹中胎儿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紧绷，轻轻踢了一下，那微弱的触感让她瞬间挺直了脊背，眼底的疲惫淡去几分，添了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赵岩已打入天牢，三处火药尽数拆除。”柳彦舟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刻意放柔的力道，掌心不自觉覆上阿璃后腰，隔着银纹软甲轻轻摩挲着，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他的目光却穿透暮色望向西域方向，眉头拧成一道深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被阴魂术控住的教徒清剿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赵岩的副将李达，带着北境布防图投了大食国。”
最后一句话如寒针刺入肌理，阿璃心中一凛，扶着城墙粗糙的砖石缓缓站直。
夕阳余晖斜斜洒在她银纹软甲上，甲胄缝隙间还嵌着暗红的血渍与黑褐色的药人浆液，映得腹中微隆的轮廓愈发清晰。
那柔软的弧度与甲胄的冷硬形成奇妙反差，却丝毫不减她眉宇间的坚毅。
她抬手抹去脸颊的尘土，指尖触到唇角的裂口，刺痛感让她眼神更锐：“北境布防图关系万千将士性命，绝不能落入大食国之手！”
话音落下时，晚风卷着城楼下的血腥味扑来，她下意识地侧过脸，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殿下！”李明月翻身下马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银甲碰撞声清脆利落，却掩不住她急促的呼吸。
她身上的甲胄沾满了黑黏的药人血，领口还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锁骨处青紫的瘀伤，显然方才的清剿战打得极为惨烈。
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阿璃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甲胄的凉意，眼中满是担忧：“叛军残部已肃清，共斩杀三千余人，俘虏八百余，收缴钢铁傀儡十二具。您腹中不适，需尽快回府歇息，方才公孙姐姐还特意叮嘱，让您不可久站风口。”
阿璃轻轻摇头，目光越过李明月的肩头，扫过城下堆积的尸体。
那些或穿着叛军服饰、或面目狰狞的药人，在暮色中堆叠成山，几只乌鸦落在尸堆上，发出凄厉的啼鸣。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暖玉护符，艾草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像是公孙婧在耳边轻声劝慰。
“先清点伤亡，安抚伤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许是方才城头喊话太过用力，“所有重伤将士送入城内最好的医馆，牺牲弟兄的抚恤金加倍发放，家人妥善安置。再派斥候查探赵岩余党的动向，尤其是李达——”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遥远的西方，那里的天际已染成墨色，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
“他带着布防图逃往西域，此人不除，北境永无宁日。”
话音刚落，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上城楼，衣袍下摆带起的风沙扑在脸上，带着疏勒河谷特有的干燥气息。
墨羽单膝跪地，手中提着一具胸口贯穿的尸体，另一只手举着一枚黑色令牌，玄色衣袍上沾着的沙砾簌簌掉落，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城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殿下，柳先生！这是刚刚从叛军俘虏怀中搜出的令牌。”
柳彦舟俯身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玄铁纹路，那狰狞的黑鹰图案硌得指腹生疼。
他摩挲着令牌背面的“殇”字，纹路与楚烬令牌上的 “烬”字如出一辙，心中愈发沉重。
“那名俘虏说他系赵岩副将之一，招供黑鹰教总护法名叫楚殇，是楚烬的师弟。”
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显然是长途奔袭后未曾停歇，“他早年潜伏西域，已与大食国密使搭上线，此次李达逃往西域，正是要与楚殇汇合，交接北境布防图。”
公孙婧走到柳彦舟身边，接过令牌仔细查看，指尖拂过令牌边缘细密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她鬓边的药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与城楼上的血腥味、硝烟味交织在一起。
“这令牌边缘刻着‘万魂窟’的标记，”她抬眼望向阿璃，语气郑重，“楚殇定是想利用万魂窟的阴魂泉，结合布防图上的北境军堡位置，培育更强的终极药人。阴魂泉的瘴气本就能操控魂魄，若再辅以布防图上的军堡布局，他或许想在北境各处要塞培育药人，形成合围之势。”
“万魂窟……”阿璃心中一沉，楚烬旧档中的记载瞬间浮现在脑海。
那是黑鹰教的发源地，藏在西域深处的溶洞中，常年弥漫着能操控魂魄的阴瘴，据说踏入其中者，十有八九会沦为阴魂的傀儡。
她心中暗自思忖：“万魂窟，西域之毒瘤，不除则北境难安。”
如今这毒瘤竟要与大食国勾结，她握紧了腰间的鎏金长刀，刀柄上的缠绳已被汗水浸湿，“必须在楚殇拿到布防图前截住李达！”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张猛率领步兵方阵赶来，断雪刀斜挎在肩头，刀身的血渍尚未干涸，顺着刀刃缓缓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串暗红的圆点。
他身材高大魁梧，玄甲上布满了刀剑划痕，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却依旧身姿挺拔。
单膝跪地时，地面仿佛都震了震，声音洪亮如钟：“殿下，东门战场已清理完毕，受伤的弟兄们已送往临时药坊。末将请求率军前往西域，追杀李达，夺回布防图！”
阿璃看着张猛坚毅的神色，目光扫过他臂上的绷带，又望向城下整齐列队的燕云骑步兵方阵，士兵们虽面带疲惫，却个个眼神锐利，玄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点头道：“张猛叔擅长步战，且熟悉西域地形，此去最为合适。只是李达携带的布防图非同小可——”
听闻此言，阿璃身旁的柳彦舟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的副本，展开时，羊皮的粗糙质感与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映入众人眼帘，“这是三年前北境军演时绘制的原版布防图副本，上面标注着十二座军堡的位置、燕云骑的换防时间，甚至漠北粮仓的守军数量与补给路线。”
他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处朱砂圆点，语气凝重：“这里是雁门关的粮草中转站，守军仅有三百人，李达若将此图交给楚殇，大食国便能精准突袭北境薄弱环节，到时候……”
张猛接过副本，粗糙的手指抚过地图上的标记，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仿佛化作了北境将士的脸庞。
他握紧了手中的断雪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末将定不辱命！十日之内，必斩李达，夺回布防图！若有延误，甘受军法处置！”
“且慢。”苏文清捧着一卷泛黄的《雄烈王及周楚氏家族志》匆匆赶来，他鬓边沾着墨渍，衣衫上还带着档案库特有的霉味与书卷气，显然是刚从故纸堆中抽身。他跑得气喘吁吁，扶着城墙缓了口气，才递过书卷：“殿下，臣整理镇北王旧档时发现，周楚氏先祖惯用‘楚河汉界’棋子传递密信。”
他翻开书卷，指着其中一页的棋谱图案，“您看，这棋子上的纹路与令牌的暗纹同源，若后续遇到楚殇或李达的密信，臣可凭借《雄烈王及周楚氏家族志》破解。另外，臣已联络西域的商队，他们常年往来于西京与西域之间，熟悉沿途地形与关卡，会在沿途提供补给与情报支持。”
阿璃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满是欣慰与暖意。
柳彦舟始终护在她身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安稳而坚定；李明月眼神灼灼，随时准备奔赴战场；公孙婧沉静可靠，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对策；苏文清学识渊博，为行军提供了重要助力；张猛勇猛果敢，是冲锋陷阵的栋梁。
她抬手将一枚鎏金令牌递给张猛，令牌上刻着镇北王的专属纹章，在残阳下泛着金光：“此乃西京安抚使的令牌，持此令可调动北境所有军堡的守军。若遇危险，可点燃信号弹，墨羽会率夜枭暗桩接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猛身后的燕云骑步兵方阵，声音沉稳而有力：“诸位将士，北境的安危系于你们一身。李达叛徒，布防图绝不能落入敌手，望你们此行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遵殿下令！”燕云骑将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彻云霄。
张猛接过令牌，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他身后的燕云骑步兵方阵早已整装待发，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随着张猛一声令下，队伍朝着西域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扬起漫天沙尘，渐渐消失在西方的天际线。
柳彦舟走到阿璃身边，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指尖感受到她甲胄下的细微颤抖：“张将军经验丰富，麾下将士个个英勇，定能顺利完成任务。我们也该回府了，你怀有身孕，不宜久站。”
他低头看向她微隆的小腹，眼中满是温柔，“方才你咳了几声，定是受了风寒，回去让公孙婧给你诊诊脉。”
阿璃点头，目光望向西京城内的万家灯火，心中满是担忧。
她知道，追杀李达、阻止楚殇只是第一步，一场关乎大周存亡的战争，已在西域的土地上悄然酝酿。
腹中的胎儿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思绪，她抬手轻轻覆在小腹上，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被坚毅取代——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大周的百姓，她必须守住这片土地。
就在众人准备返回城内时，一名夜枭暗桩匆匆赶来，玄色衣袍上沾着风霜，神色慌张，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带着颤音：“殿下，柳先生！漠北传来急报，吴纲将军的防线遭遇不明势力袭击，对方使用的武器与大食国的破城弩极为相似！前线传回消息，敌军攻势凶猛，已攻破三座烽火台，吴纲将军派人求援，说……说再无援军，防线恐难坚守！”
阿璃脸色骤变，握紧了手中的鎏金长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城楼上的风愈发凛冽，卷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腹中的坠痛感再次袭来，她咬牙强忍，声音依旧沉稳有力：“看来大食国已提前行动。明月，你率燕云骑主力驰援漠北，协助吴纲将军守住防线，务必拖住敌军，等待后续支援；公孙妹子，你与药王书院的弟子，尽快炼制能抵御破城弩的‘破甲散’，再备足治疗箭伤的金疮药，送往漠北前线；我与彦舟、苏文清、秦虎叔等留在西京，统筹粮草与情报，随时支援各方。”
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漠北是大周的屏障，西域是隐患的根源，两处战场，缺一不可。诸位，此战关乎大周存亡，唯有死战到底，方能守护家国！”
“遵旨！”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李明月转身跃上马背，银甲在暮色中闪着光，燕云骑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公孙婧快步离去，药囊的晃动声消失在城门方向；苏文清捧着书卷，匆匆赶往户部，筹备粮草。
东门的硝烟渐渐散去，夜色彻底笼罩了西京。
城楼上的血迹与尘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无声的誓言。
每个人都清楚，这场守护大周的战争，远未结束。
西域的风沙、漠北的草原，即将成为新的战场，而他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
阿璃倚在柳彦舟肩头，望着西方与北方的夜空，掌心的暖玉护符依旧温润，那淡淡的艾草香，成了这乱世中最安稳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