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煞的嘴角动了。
那半寸刀刃映出他脸上冷汗,滑到下颌,滴入刀鞘裂口。血渗进缝隙,黑金古刀震颤得更急。他没有抬手去擦,也未后退一步。对面的人影立于柱顶,金瞳已彻底亮起,如同两盏熔进眼眶的灯。
话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门后的罪孽……该醒了……”
声音落下的瞬间,脚下的青铜柱猛然一沉——不是断裂,而是整根向下塌陷一寸。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接连陷落,符文一道接一道熄灭。头顶岩层发出尖锐撕裂声,碎石簌簌坠落,一块砸在他肩上,灰扑扑地弹开。
他察觉到体内的血变了方向。
原本灼烧着涌向胸口“罪”字的麒麟血,忽然调转经脉,顺着左臂急速上冲,直抵掌心。整条手臂发烫,皮肤下似有液态金属流动。他低头看去,掌纹泛起暗红微光,几道纹路连成残缺地图,指向东北方——长白山主峰所在。
地底传来闷响。
不是一次,而是三声,间隔均匀,如心跳节律。每响一次,脚下平台便剧烈一抖。裂缝自柱基蔓延而出,蛛网般爬满地面。一股气味升腾而起,硫磺刺鼻,混着陈旧铁器锈蚀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抬头。
九根青铜柱已有三根断作两截,断裂处无碎块掉落,反缓缓蒸腾为金色雾气,被无形之力牵引,尽数流向东北。那些金雾离地三尺,凝成细小旋涡,继而消失在空中。
震动愈发强烈。
他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刀柄稳住身形;左手按上地面,指尖触到裂缝边缘。温热金液正从中渗出,黏稠不干,沾在指腹上。他闭眼,发丘指本能催动,血渗入石缝。
画面撞入脑海。
三百年前的雪夜,云海之上浮着一座悬空祭坛。十二名守门人围跪一圈,双手贴地。他们身后插着九根青铜柱,柱身刻满镇压符咒。祭坛中央矗立一扇巨门,门缝微启,黑雾缭绕。一只巨大的手从门内伸出,抓住一名守卫脚踝,硬生生拖入黑暗。
记忆戛然而止。
他睁眼时,呼吸略重。眼前的裂缝又宽了一倍,最宽处已达半米。岩浆自底部渗出,在裂隙中泛起赤红光泽,却未喷发。他知道,这不是寻常地质变动——是封印松动,是地脉根基正在被抽空力量。
尸煞动了。
它仰起头,嘴张至一个非人的角度,却无声。下一瞬,皮肤龟裂,金色血液自每道裂痕喷涌而出,并非溅射,而是悬浮向上,凝聚成型。金液在空中扭曲拉长,化作一头龙形虚影,通体由流动铭文构成,头颅高昂,双目空洞。
他往后退了半步。
缩骨功瞬间发动,脊椎收缩,身形下沉,避开迎面扑来的气浪。冲击掀翻附近两块碎石,撞墙爆出火星。黑金古刀仍在震颤,刀鞘裂纹扩大,几乎要彻底崩裂。
金龙俯冲。
无声无风,但当它撞上岩壁的刹那,整个空间剧烈摇晃。撞击点瞬间熔化,岩石化作赤红旋涡向外翻卷。轰然一声,直径十米的破洞炸开,狂风倒灌,夹杂湿冷云气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像是金属久泡水中生出的锈味。
他抬臂挡脸,指缝间望出去。
外面没有地面,只有翻涌的云海。灰白浓雾缓慢流淌,下方深不见底。而在云海深处,一道巨大轮廓静静矗立——青铜门。与他在铁盒照片中所见分毫不差:高不可测,表面布满交错沟壑,仿佛无数人刻下的名字层层叠加。门缝微启,宽不过一掌,黑雾正从缝隙中缓缓溢出,落入云层,染出一条暗色轨迹。
他没动。
胸口的“罪”字仍在发烫,热度不再扩散,反而凝聚一点,如烧红的钉子扎在皮肉之下。麒麟血共鸣达到顶峰,每一次搏动都令耳中嗡鸣。他知道,那是门在回应——并非召唤,而是某种更深的联系正被唤醒。
头顶不断有巨石坠落。
一块砸在他刚才站立之处,碎成数块,其中一块滚入裂缝,瞬间被岩浆吞没。另一块擦过左肩,划破衣料,在皮肤上留下浅痕。他侧身避开后续落石,脚步沉稳向前移了三步,停在破洞边缘。
脚下已是断崖。
再往前半步便是虚空。他能感觉到云层里的风不正常,忽强忽弱,带着拉扯感,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吸。左手按住刀柄,右手贴在胸口压制灼痛,目光始终锁在远处的门影上。
尸煞已不在原地。
它穿过崩塌的平台,一步步走到破洞另一侧边缘,停下。身体恢复人形,皮肤上的裂痕正缓缓闭合,金液退回体内。它低头看了看脚边——那里插着一把改造过的黑金古刀,刀身比常制短一寸,刃口呈锯齿状。它没有拔刀,也没有看他。
它只是站着。
金瞳望着云海中的青铜门,周身流转一层薄光,如同披着看不见的袍子。那光不具攻击性,亦非防御,更像是完成仪式后的余烬,安静燃烧。
两人隔着破洞相对。
背后是即将彻底坍塌的暗道,前方是无底云海与微启的门。落石越来越多,一根青铜柱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从中折断,砸进裂缝,激起一片火光。岩浆开始从多处分裂带涌出,沿地面流淌,逼近他们的立足点。
他没回头。
他知道时间不多。要么跳,要么等死。但他不能贸然进入那片云海——刚才的记忆碎片已告诉他,那里没有实地,只有陷阱与吞噬。他必须确认门的状态,确认那道缝隙是否真可关闭,或者……
尸煞忽然开口。
声音不再是双重音调,而是纯粹的男声,低哑,却清晰可辨。
“你看到了吗?”
他没回答。
对方也没等他答。
“它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