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阴沉的光中亮起,提示音打破了酒店房间的寂静。白川见月点开邮箱,看到了那封来自大号猫猫的邮件。
「时序入春,长野山樱已见初蕾,料想异邦景致亦各有千秋。旅途劳顿,望君善自珍摄,谨记安全为要。诸事繁杂,若有需援手之处,幸勿见外。
家中诸事皆安,唯盼早归。静候佳音。」
这个时间……对面好像是深夜吧。
「现在在伦敦。过得真快啊,已经是最后一站啦。taka先生工作别太累,早点休息。」
回完邮件,白川见月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
伦敦的三月,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泰晤士河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凉意。
他穿上黑色长大衣,戴上同色系的窄檐礼帽,半长的银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座城市古典而冷峻的基调。
这身装扮,加上刻意营造的冰冷气场,是他这趟旅行中摸索出的最佳“防护服”。
从意大利的浪漫水城,到法国的艺术之都,再穿越海峡来到英伦,白川见月最大的收获,或许不是那些风格迥异的景观,而是对“人类多样性”的深刻理解。他清晰地记得:
在威尼斯,一位只围着一条威尼斯面具的壮汉在贡多拉上对他高歌《我的太阳》;
在巴黎某画廊,一位声称被他的“神秘气质”所倾倒的艺术家,试图用人体彩绘颜料当场为他作画;
在阿姆斯特丹,有人公然在咖啡馆向他兜售某些在日本绝对违法的“小饼干”;
在柏林的地铁站,一群进行“行为艺术”的环保主义者,以近乎裸奔的方式将他围住,邀请他“拥抱自然”……
相比之下,那些仅仅是基于外貌的、直白或含蓄的搭讪,反而显得寻常了许多。但也像时不时冒出来的苍蝇似的,有些恼人。
因此,这段时间,他“炼”出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名刀,虽未出鞘,寒意已足以让大部分心怀不轨或单纯被美色所惑的普通人望而却步。效果是显着的,敢于上前搭话的人流量至少减少了百分之五十。
然而,凡事皆有利弊。这种如同暗夜灯塔般的危险气息,在过滤掉普通人的同时,似乎也开始吸引一些同样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家伙。
比如今天,在他按(家里的两只猫猫制定的)计划参观完位于肯辛顿的自然历史博物馆,正漫步走向海德公园的路上,一个穿着考究、笑容得体的男人拦住了他。
白川见月不等对方说完搭讪的台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绕了过去。
这个自称“亚瑟·温斯顿”的男人,却并未因他的冷遇而退缩。在接下来的大英博物馆参观中,他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影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总能适时地出现在白川见月身侧,用他那口优雅的牛津腔,对着一件件展品侃侃而谈。
从埃及罗塞塔石碑的历史意义,到帕特农神庙雕塑的美学争议,他的解说甚至比官方导览器更为详实生动,偶尔还会夹杂一些看似内幕的奇闻异事。
一连半小时,亚瑟·温斯顿表现得就像一位学识渊博、热情友善的绅士。
一身精致的复古式西装,深棕色卷发打理得慵懒而精致,肤色是自然的白皙,金褐色眼眸流转着温和的光彩。混血特征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既有西方的深邃立体,又蕴着东方的含蓄风雅。这绝对是个魅力十足的人,足以让任何人在这样收放自如的攻势下卸下心防。
然而,白川见月连一声随口的附和都少有给予。他甚至尝试了那足以让普通人脊背发凉、退避三舍的“死亡凝视”,但效果甚微。对方金褐色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种近乎玩味的、洞悉一切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他徒劳的防御。
这个人……手上绝对沾过血,而且不少。视人命如草芥,却又披着一张完美无瑕的绅士皮囊。
这大概是目前遇到的来搭讪的人中,最麻烦的一个。但相对地,若真需要“物理处理”时,反而更加简单。
得出这个结论后,白川见月继续心安理得地白嫖起了对方提供的“顶级私人导览服务”。
绝对不是因为这家伙开口,邀请他去那家通常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的克拉里奇酒店餐厅共进晚餐。
晚餐在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氛围中进行。
亚瑟·温斯顿举止无可挑剔,谈吐风趣,绝口不提任何越界的话题。
白川见月则安静地享用着眼前的佳肴——煎得恰到好处的海鲈鱼,表皮酥脆,鱼肉雪白鲜嫩,淋上带着柠檬清香的酱汁;慢炖小牛胸腺柔软得如同奶油,入口即化,搭配的菌菇酱汁醇厚浓郁。
他将对方彻底当成了背景音和人形钱包。
不得不说,忽略掉那点“微不足道”的危险性,这趟来得实在不亏。
餐毕,侍者撤下甜品盘,亚瑟·温斯顿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再次发出邀请,这次的目标是一家酒吧。
白川见月微微蹙眉。
这里的人好像很喜欢开派对什么的……夜生活几乎丰富过头了。
“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他直言不讳,声音比杯中的冰水还冷。
“请放心,”亚瑟·温斯顿的笑容加深,金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是那种喧闹的场所。那是一家会员制酒吧,名为‘回音壁’,藏在苏活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非常……安静,适合谈话,也适合品尝一些在别处找不到的‘珍品’。” 他刻意在最后两个字放缓了语速。
……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脸上了。
不过……这家伙唯独在品味上称得上绝佳。趁此机会去喝两杯似乎也不错。
一直被那堆猫猫们当小孩儿哄着,他也顺势保持着优良的生活习惯,至今滴酒未沾。
现在既然都出来了……
白川见月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短暂的沉默后,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
“回音壁”酒吧确实如同亚瑟描述的那样,隐蔽而安静。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内部光线昏黄,装修是复古的维多利亚风格,深色的木质吧台,天鹅绒沙发座,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威士忌和旧皮革混合的醇厚气息。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气氛沉静。
然而,在看到站在吧台后的背影的瞬间,白川见月就明白了。
——今天大概也喝不到酒了。
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马甲,勾勒出精悍的腰线,淡金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眼。
……现在开溜还来得及吗?
亚瑟·温斯顿敏锐地捕捉到了白川见月那一瞬间的细微停滞,他顺着白川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位金发黑皮的调酒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浮起一抹更深的笑意。
“看来,白川先生也对我们的调酒师感兴趣?他叫‘零’,是这里新来的,手艺确实不错,就是性格有些……难以接近。”
白川见月:“……”
这个“零”,里面夹了多少层千层饼?
就在这时,那位调酒师完成了手中的调酒,将澄澈的酒液倒入杯中,转身递给台前的客人。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淡金发和略深的肤色,以及那抹职业化的、却带着疏离感的微笑。
然后,下一秒,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就精准地扫了过来,与白川见月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