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拉巨大的龙躯轰然落地,卷起一阵尘土。艾莉娅不等龙翼完全收拢,便急匆匆地跳了下来,冲到影的身边。当她看到影手腕上那副明显不是凡物的手铐时,眼圈立刻红了,带着哭腔对林飞恳求道:“求求你,放开他好不好?他……他已经知道错了……”
林飞看着这个与许桃容貌相似的精灵,眼神复杂,但语气依旧平淡:“我没说要对他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铐着他!”艾莉娅激动地追问。
“艾莉娅。”影出声打断了她,他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没事的,听我说。”他放缓语速,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我跟飞哥回去一趟,处理一些必须了结的旧事。你和她,”他看了一眼变回人形、眉头紧锁站在一旁的歌拉,“先回家,回我们在翠影城的家,等我。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平安回去,就一定会回去。”
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艾莉娅看着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飞,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么。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泪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打磨光滑、泛着柔和蓝光的石头,塞到影被铐住的手中。
“这个你拿着,”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不发抖,“这是我们精灵的传讯石,你……你往里面注入一点点魔力,就可以和我通话了。你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一定要经常联系我,让我知道你好好的。”
影握紧了那块尚带着艾莉娅体温的石头,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艾莉娅和歌拉担忧的注视下,影轻轻拉过艾莉娅,在她柔软的双唇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却充满承诺的吻。“等我。”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然后,他转身看向林飞:“走吧,飞哥。”
林飞不再多言,抬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流转着能量波纹的传送门悄然出现。他率先迈入,影紧随其后。在踏入传送门的前一刻,影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艾莉娅和歌拉,眼神复杂,随即身影没入光幕之中,传送门迅速闭合、消失。
熟悉的眩晕感过后,混杂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微风拂面而来。影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那片萦绕在梦魇中的山坡上。
路易斯维尔的天空有些阴郁,与维索利亚大陆的阳光明媚截然不同。眼前,是两座并排而立的坟茔,寂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悲剧。
他的目光瞬间被许桃墓旁那棵小树吸引——那是两年前,许桃下葬后,林飞亲手种下的一株小桃树苗。如今,它已经长到了一人多高,枝干舒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叶片焕发着勃勃生机,与周围略显荒凉的山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一步步走到许桃的墓碑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墓碑上,许桃的照片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清澈的眼睛仿佛正注视着他。
影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抚过冰凉的碑面,仿佛想触碰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然后,他默默地、仔细地,将坟头上经过两年风雨又生长出来的些许杂草,一根一根地拔除干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望着墓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无尽思念和沉重愧疚的低语,随风散开:
“桃儿……我回来看你了。”
林飞没有打扰影与许桃的独处。他默默走到旁边东子的墓碑前,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石碑,仿佛倚靠着兄弟依然坚实的后背。他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朗姆酒和两个金属酒杯。
他熟练地打开瓶塞,浓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先往一个杯子里斟满琥珀色的酒液,然后郑重地将这杯酒缓缓倾洒在东子的墓碑前,清澈的液体渗入泥土,像是在进行一个无声的仪式。
“东子,我来看你了。”林飞的声音不高,带着平时罕见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侧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跪在许桃墓前的影,提高了些音量,仿佛真的在跟地下的兄弟聊天:“你看,我还把谁给你带回来了。”他顿了顿,语气复杂难明,“洪瑞。这下好了……咱们仨,算是又凑齐了。”
这时,影也默默走了过来。他跪坐在东子的墓碑前,目光落在墓碑照片上——那是东子咧着大嘴、露出标志性爽朗笑容的照片,仿佛所有的阳光和豪气都定格在了那一瞬。
影拿起酒瓶,也往那个空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像林飞一样,将酒水缓缓洒在墓前。接着,他再次斟满,双手举起酒杯,对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东子,声音低沉而沙哑:
“东子……我来看你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这杯……我自罚。”
说完,他仰起头,将杯中辛辣的朗姆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急,些许酒液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颌线滑落。
恍惚间,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东子那熟悉的大嗓门和调侃:“嘿!洪瑞你小子!又耍滑头!酒都洒了,这算哪门子自罚?得补上!必须补上!”
就在这瞬间,旁边一棵枯死的老树上,一根干枯的细小树枝,恰好无声无息地断裂、掉落,不偏不倚,轻轻砸在了影的头顶。
这微不足道的一下,却让影整个人猛地一颤,举着空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那棵枯树,又看向墓碑上东子那永远定格的笑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带着笑意的“责备”。
林飞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他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墓碑示意了一下,独自喝了一口。
空气中弥漫着朗姆酒的醇香、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无言的、沉甸甸的悲伤与怀念。三个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片悲伤的山坡上,完成了一次跨越生死的特殊“重聚”。
微风吹过山坡,轻轻拂动影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许桃墓旁那棵小桃树叶片摩擦的沙沙声,仿佛是温柔的回应。他看着东子笑容灿烂的照片,感受着头顶那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轻敲,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涌出了眼眶。
但这泪水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两年的挣扎、愧疚、逃避,在这一刻,随着那杯辛辣的朗姆酒和兄弟“无言”的责备,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亲手拔除了许桃坟头的杂草,也仿佛拔除了自己心中一部分疯长的悔恨。
是的,他被人操控,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东子和许桃如果泉下有知,会希望他一直活在无尽的地狱里吗?他们曾是那样热爱生活、珍视彼此的人。而现在,他又遇到了愿意为他挡刀、为他哭泣的艾莉娅,遇到了嘴硬心软、并肩作战的歌拉,甚至眼前这个看似冰冷、却依旧带他回来“看看兄弟”、与他痛快打了一场后并未真正下杀手的林飞……
他失去了太多,但也并非一无所有。赎罪的道路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但他不能,也不该再继续沉沦于过去,辜负了眼前还活着的人。
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悲伤、释然与新生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林飞看着影颤抖的肩膀和滑落的泪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林飞的声音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跟我回万界枢纽。查克还在等我们。”
影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并排而立的两座墓碑,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然后站起身,跟上了林飞的脚步。
穿过熟悉的传送光幕,两人回到了万界枢纽那充满科技感的主控中心。各种光屏悬浮在空中,数据流如同瀑布般闪烁。
技术官查克正埋首于一堆数据中,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抱怨:“林飞?你跑哪儿去了?监测到维索利亚那边能量波动乱得一塌糊……糊……”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抬起头,看到了林飞,以及林飞身边那个戴着手铐、神色复杂却异常平静的男人。
“哎?”查克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从控制台后绕了出来,指着影手腕上的限制器,“林飞,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把影给铐上了?他不是跟你一起去……”
林飞打断了查克的话,他侧过身,目光落在影身上,对查克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不是影。”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是洪瑞。”
“洪……洪瑞?!”查克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手里的数据板差点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资料中“影”的容貌一致,但气质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变化的男人,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林飞,大脑显然在飞速处理这惊人的信息。
“等等……你是说,两年前失踪的,杀了东子和许桃的……洪瑞?他就是影?!”查克终于理清了关系,声音里充满了震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影(洪瑞)迎着查克审视和惊讶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查克先生,好久不见。或者说……初次见面。之前……抱歉,隐瞒了身份。”
林飞抱着胳膊,对还在消化信息的查克说道:“具体的过程很复杂,之后让他自己跟你说。现在,人我找回来了,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他的语气表明,他将决定权交给了作为朋友兼程序执行者的查克。
查克看看林飞,又看看主动承认身份、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洪瑞,脸上的震惊渐渐被凝重和思考所取代。他扶了扶眼镜,沉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洪瑞,关于路易斯维尔的事件,以及你这两年的经历,我们需要进行一次非常详细的正式评估。”
他看向洪瑞手腕上的限制器:“在那之前,这个可能还需要暂时戴着,这是规定,希望你能理解。”
洪瑞(影)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接受任何审查和处置。”
查克叹了口气,表情复杂:“唉,真是没想到……行了,既然回来了,就先安顿下来。林飞,你也别杵着了,帮我安排个临时监护区域。洪瑞,你……跟我来吧,我们得好好聊聊。”
新的篇章,在万界枢纽,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等待洪瑞(影)的,将是对过去的彻底审视,以及对未来的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