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灶台前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锅里煮着的红薯稀饭咕嘟作响,甜香混着柴火的烟味飘满了土坯房。他刚把最后一把干草塞进灶膛,院门外就传来铁牛的大嗓门,声音里带着哭腔,比村头的破锣还刺耳。
“林舟哥!不好了!我把王队长的驴给放跑了!”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拉开门就看见铁牛抱着根电线杆子,哭得涕泪横流,新做的布鞋上沾着泥,裤腿还刮破了个大口子。
“你先松开,勒得电线杆都快喘不过气了。”林舟拽了他一把,“驴咋跑的?说清楚。”
铁牛这才抽抽噎噎地说:“王队长让我去放驴……我看见驴背上的鞍子松了,就想把它勒紧点……谁知道那驴突然尥蹶子,挣断缰绳就往山上跑了……”他越说越急,大手往自己脸上扇:“都怪我手贱!那驴是队里唯一的牲口,丢了要扣我半年工分的!”
林舟皱起眉。王队长那驴是前年从公社换来的,虽说老得快走不动道,但拉磨、耕地全指望它,在这缺牛少马的年头,确实金贵。他瞥了眼铁牛通红的眼眶,这憨货是真急了——半年工分够换三十斤粗粮,对铁牛家来说,那是能救命的数。
“哭啥,驴腿没你跑得快?”林舟往灶房走,“先喝碗稀饭,跑了再找回来就是。”
“找?咋找?”铁牛跟在后面,声音还发颤,“后山那片林子比锅底还黑,现在去搜山,跟摸瞎似的。”
林舟盛了碗稀饭递给他,又从灶台上摸出个窝头——这是他用戒指里的面粉掺着玉米面蒸的,比队里食堂的实诚多了。“先垫垫肚子,等天亮了再说。”他看着铁牛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戒指里有强光手电和指南针,还有两包压缩饼干,明天一早进山找驴,应该不难。但这事不能让旁人看见,得想个法子单独行动。
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王队长的骂声,跟炸雷似的:“陈铁牛你个憨货!给我滚出来!”
铁牛吓得一哆嗦,稀饭洒了半碗。林舟按住他的肩膀:“坐着别动。”自己拿起靠墙的扁担,慢悠悠走出去。
王队长叉着腰站在院里,脸膛因为气闷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社员,手里还攥着麻绳,一看就是来“绑人”的。“林舟,你别护着他!”王队长看见林舟就瞪眼睛,“那驴要是找不回来,我非把这憨货送去公社劳改不可!”
“王队长消消气。”林舟把扁担往墙角一靠,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这是他用两斤红薯干跟供销社老李换的,平时舍不得抽,“铁牛也不是故意的,明天我带几个人进山找找,说不定驴自己溜达累了就回来了。”
“找?你说得轻巧!”王队长抢过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后山有狼!前年老张家的羊就是在那丢的,连骨头渣都没剩下!”他划着火柴点烟,火苗照亮他眼角的褶子,“我看这驴指定是被人偷了,铁牛那憨货八成是帮凶!”
这话戳到了铁牛的痛处,他“噌”地从屋里冲出来,梗着脖子喊:“我不是帮凶!你别血口喷人!”
“哟,还敢顶嘴?”王队长冷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整天跟林舟混在一起,指不定憋着啥坏水!”他冲身后的社员使眼色,“把他给我绑了,明天送公社去!”
“慢着。”林舟挡在铁牛身前,“王队长,现在绑人可不合规矩。就算要送公社,也得等天亮了找不着驴再说吧?要是明天我把驴找回来了,您这脸往哪儿搁?”
王队长被噎了一下,烟卷掉在地上。他盯着林舟看了半晌,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行啊林舟,你要能把驴找回来,我给你记十个工分。可要是找不着……”他指了指铁牛,“这憨货,还有你,都得跟我去公社说清楚!”
“成。”林舟答应得干脆,心里却暗骂:老东西,等着瞧。
等王队长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铁牛才瘫坐在地上,抹着眼泪说:“林舟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少废话。”林舟踢了他一脚,“明天一早跟我进山,把你那把开山斧带上。”
第二天鸡还没叫,林舟就醒了。他借着月光从戒指里摸出强光手电和指南针,又揣了两包压缩饼干,刚要出门,就看见铁牛蹲在院门口,怀里抱着开山斧,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等了半夜。
“醒了就走。”林舟把一块饼干塞给他,“路上吃。”
铁牛嚼着饼干,含混不清地说:“林舟哥,你咋知道驴往哪跑?”
林舟打开手电,光柱刺破晨雾,照得前方的山路亮如白昼。“猜的。”他没说实话——戒指里的指南针能感应金属,驴鞍子上有铁环,顺着方向找准没错。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里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冻得人直哆嗦。铁牛倒是精神,挥舞着开山斧砍断挡路的荆棘,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山歌。林舟跟在后面,时不时按一下手电,光柱扫过之处,能看见被踩倒的野草,显然有牲口经过的痕迹。
走到半山腰,铁牛突然停住脚,指着前方一片林子说:“林舟哥你看!那是不是驴?”
林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老槐树下,果然拴着一头灰驴,正低头啃着树皮。他心里松了口气,刚要走过去,又觉得不对劲——驴缰绳好端端地缠在树干上,哪像是挣断的样子?
“别动。”林舟拉住铁牛,把手电关了,“你听。”
一阵细微的说话声从树后传来,像是有人在吵架。林舟示意铁牛蹲下,自己悄悄绕到树后,扒开灌木丛一看,差点骂出声——树后藏着两个人,一个是王队长的侄子王小二,另一个是邻村的二流子,两人正蹲在地上分东西,旁边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叔说了,等天亮就说驴被狼吃了,让陈铁牛那憨货背黑锅。”王小二的声音压得很低,“到时候队里就得再买驴,这钱……”
“放心,少不了你的。”二流子掂了掂手里的布包,“这驴鞍子上的铜环值不少钱,够咱去县城潇洒几天了。”
林舟心里冷笑,果然是王队长搞的鬼。他悄悄退回去,对铁牛说:“你去把驴牵过来,动静大点。”
铁牛虽然愣,但还是照做了。他大吼一声冲过去,解开缰绳就往回拉,驴受惊似的嘶鸣起来。树后的两人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想跑,却被林舟堵住了去路。
“跑啥?”林舟捡起块石头,掂量着说,“东西分完了?也给我留点呗。”
王小二脸都白了:“林、林舟哥,你别误会,我们是来……来帮你找驴的。”
“哦?”林舟步步紧逼,“那这布包是啥?驴鞍子上的铜环呢?”
二流子还想耍横,刚举起拳头,就被铁牛一斧子柄砸在胳膊上,疼得嗷嗷叫。“敢坑我!”铁牛红着眼,像拎小鸡似的把两人摁在地上,“林舟哥,要不送公社去?”
“别急。”林舟踢了踢那个布包,里面叮当作响,像是有不少铜钱。他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王小二,想不想这事就这么了了?”
王小二连忙点头:“想!想!林舟哥你说咋弄!”
“很简单。”林舟蹲下身,“回去告诉你叔,驴找着了,是你俩帮着找着的。至于这布包……”他指了指铁牛,“我兄弟最近手头紧,借你们的用用。”
王小二哪敢说不,连滚带爬地带着二流子跑了。铁牛挠着头问:“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林舟掂了掂布包,分量不轻,“王队长那人记仇,把事做绝了没好处。”他把布包塞给铁牛,“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铁牛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十枚铜钱,还有半袋红薯干,顿时乐了:“够我娘吃半个月了!”
两人牵着驴往回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把山路照得暖洋洋的。铁牛哼着山歌,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林舟跟在后面,看着驴背上的鞍子,突然想起件事——戒指里还有几副备用的牛皮缰绳,比队里的麻绳结实多了,回头偷偷给这驴换上,省得再出幺蛾子。
刚进村口,就见赵大娘站在老槐树下张望,看见他们就喊:“小舟!铁牛!可算回来了!王队长正召集人要去公社呢!”
林舟心里了然,这是没等来“驴丢了”的消息,想主动去公社告一状。他冲铁牛使个眼色,大声说:“多亏了王小二和邻村的兄弟帮忙,不然这驴真找不回来!”
这话刚好被赶来的王队长听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装笑脸说:“找着就好,找着就好……”
“王队长,”林舟故意提高声音,“王小二说这驴缰绳松了,我看队里的缰绳都快磨断了,要不我找点皮子,给驴换副新的?”
王队长哪敢说不,连忙点头:“好!好!就麻烦你了。”
等林舟牵着驴去牲口棚,赵大娘悄悄拉着铁牛问:“咋回事?我听人说,是王队长自己想卖驴换钱,故意让他侄子放跑的?”
铁牛嘴笨,憋了半天说:“反正……反正林舟哥厉害,啥都知道。”
这话传到林舟耳朵里时,他正在给驴换缰绳。他笑了笑,没说话——在这村里过日子,就得这样,该藏的藏,该露的露,既要让人心存敬畏,又不能把人逼到绝路。
傍晚收工,林舟刚到家,周秀莲就来了。她手里捧着个布包,红着脸递过来说:“这是我娘给我做的鞋垫,多出来一双,给你。”
林舟接过来,摸上去厚厚的,针脚又密又匀。他刚想说谢谢,就见周秀莲指着墙角的地窖口问:“你这地窖总锁着,里面藏啥好东西了?”
林舟心里一紧——那地窖里藏着他从戒指里拿出来的大半物资,平时都锁得严严实实的。他笑着打哈哈:“能有啥?就是点红薯土豆,怕受潮。”
周秀莲却没走,反而蹲下身,看着锁头说:“我爹以前是木匠,这种锁我会开。”她像是说着玩,手指却在锁眼里拨弄了两下。
林舟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说:“别瞎闹,里面黑黢黢的,有啥好看的。”
周秀莲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有秘密。”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上次我看见你给铁牛的窝头,不是队里分的那种,你是不是……”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否认,就见周秀莲笑了:“你别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我这里有包红糖,是我姑给的,你要是地窖里有啥要泡的,我帮你。”
林舟愣住了——这姑娘是在暗示,想帮他一起守着这个秘密?他看着周秀莲真诚的眼神,突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些。
“进来吧。”他打开地窖锁,“不过说好,看见啥都不能外传。”
周秀莲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地窖里铺着干草,码着十几个麻袋,里面装着面粉、玉米、红薯干,还有几包药品和几件厚实的棉衣。周秀莲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这些……”她指着麻袋,“都是你从家里带的?”
“嗯。”林舟没细说,“省着点吃,够咱几家过冬了。”
周秀莲眼圈突然红了:“我娘上个月咳得厉害,队里的药不管用……”
林舟立刻从麻袋里翻出一小包止咳药:“这个你拿着,让大娘按时吃。”
周秀莲接过药,紧紧攥在手里,突然抬头说:“林舟哥,我帮你守着地窖吧。我每天来帮你翻晒粮食,谁也不会怀疑。”
林舟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他点了点头:“好。”
那天晚上,林舟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一次觉得这1958年的日子,好像没那么难熬了。他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空间里的物资安安静静地躺着,但他知道,真正能让他“躺赢”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身边这些愿意互相扶持的人。
地窖的锁换了把新的,钥匙由他和周秀莲各拿一把。谁也不知道,这个黑漆漆的地窖里,藏着的不仅是粮食药品,还有一个年轻人在特殊年代里,小心翼翼守护的希望。而这份希望,正像灶膛里的火苗,慢慢烧得旺起来,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