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河埂上数麦苗的那天,陈铁牛扛着锄头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新翻的泥土。“林舟哥,李书记让去晒谷场领新分的红薯,说是公社特批的!”他嗓门大得能惊飞田埂上的麻雀,“听说今年的红薯格外甜,俺娘说要晒成红薯干存着!”
林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晨光刚好漫过麦苗尖,在他鞋尖投下细碎的光斑。“知道了,这就去。”他瞥了眼长势喜人的麦田,心里盘算着:再过半月追肥,秋收时总能瞒过“新土肥力足”的说法。戒指里的复合肥早就按比例掺进了草木灰,连陈铁牛都没看出破绽。
“俺帮你扛锄头!”陈铁牛说着就要抢他手里的工具,却被林舟躲开。“不用,你先去领红薯,我把这垄土松完就来。”林舟把锄头往田埂边一靠,指尖在麦叶上轻轻拂过——叶片上的露珠滚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等他慢悠悠走到晒谷场时,男女老少已经排起了长队。张干事站在谷堆上,手里举着杆秤,嗓门洪亮:“按工分领啊!王大爷家十二斤,李婶家八斤……”周秀莲站在秤旁记账,辫子上的红绳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红薯的甜香飘过来。
“林舟哥!”她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的目光,脸颊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笔尖在“林舟”两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小团,“到你了,十八斤。”
林舟走上前,接过她递来的麻袋。红薯带着刚出土的潮气,沉甸甸压在手里。“今年收成不错。”他随口说,目光扫过账本上的工分记录——自己的名字后面,工分数比上个月多了整整三十分。
“可不是嘛。”张干事把秤砣拨到最大,笑着拍他肩膀,“你那河埂的麦子要是能成,年底评先进肯定有你一份!”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公社打算明年推广你的种植法子,到时候给你配个技术员当当!”
林舟心里一动,脸上却没露半分:“还是先看秋收吧,别辜负了公社的期望。”他知道这年代的“先进”不好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穿越前的历史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领完红薯往回走时,周秀莲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个布包。“给你的。”她把布包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辫子上的红绳甩成道弧线,“俺娘做的红薯干,尝尝!”
布包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打开时甜香扑面而来。林舟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的口感混着淡淡的桂花香——这姑娘总偷偷往吃食里加些稀罕料,上次的窝窝头里掺了芝麻,这次的红薯干又拌了桂花。他忽然想起戒指里还有半包红糖,下次或许可以……
“林舟哥!等等!”陈铁牛抱着个大红薯跑过来,红薯上还带着泥,“俺娘让俺给你送个最大的,说烤着吃最香!”他把红薯往林舟怀里一塞,又挠挠头,“周秀莲刚才跟俺说,让你去她家吃晚饭,她家炖了土豆。”
林舟看着怀里的大红薯,又掂了掂手里的麻袋,忽然觉得这1958年的秋天,好像比超市仓库的冷气要实在得多。
晚饭时,周秀莲家的土坯房里飘着土豆炖肉的香。说是炖肉,其实肉星少得像点缀,可陈铁牛吃得呼噜作响,周秀莲的弟弟捧着碗,眼睛瞪得像铜铃。“林舟哥,你尝尝这土豆,是后山挖的,比队里分的面。”周秀莲往他碗里夹了块最大的,自己筷子上还沾着土豆皮。
林舟咬了一口,确实面得发甜。“后山的土豆能挖了?”他记得队里通知还要等半个月。“俺爹偷偷去挖的。”周秀莲声音压得低低的,“他说再不吃点好的,怕是熬不过冬天。”
林舟心里沉了沉。他戒指里的压缩饼干还够吃三个月,可村里不少人家已经开始挖野菜了。“明天我去河埂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遗漏的红薯。”他放下碗,“铁牛,你跟我一起?”
陈铁牛嘴里塞满土豆,含糊着点头:“俺去!俺力气大,能扛筐!”
第二天一早,两人果然在河埂边角挖到了小半筐遗漏的红薯。陈铁牛兴奋地往筐里装,忽然“哎哟”一声蹲下去,捂着脚腕直咧嘴——被土下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往外冒。
“别动。”林舟赶紧从戒指里摸出碘伏和纱布。这还是穿越时带的急救包,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忍着点。”他用碘伏消毒时,陈铁牛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没哼声。
“林舟哥,你这药真管用,比队里的红药水好用多了。”包扎好后,陈铁牛举着脚腕看,眼里满是佩服,“这是你远房亲戚寄的?”
“嗯,城里买的。”林舟把用过的棉球收进戒指,那里有个专门装垃圾的角落——他从不敢把现代垃圾留在这年代的土地上。“走吧,先送你回家。”
刚走到村口,就见赵大娘慌慌张张跑过来:“小舟!不好了!周秀莲被李书记叫去队部了,说她私藏后山土豆,要批斗呢!”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他把红薯筐塞给陈铁牛:“先送回去,我去队部。”转身往队部跑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戒指里还有两包红糖,是上次张干事给的奖励,或许能派上用场。
队部里挤满了人,周秀莲低着头站在中间,辫子上的红绳都蔫蔫的。李书记手里举着个土豆,唾沫星子横飞:“身为记工员,知法犯法!私挖集体财产,这是给全村人丢脸!”
“李书记。”林舟拨开人群走进去,手里捧着红糖,“这是张干事奖励我的,说我河埂的麦子长得好。我看秀莲家孩子小,想分她半包补补身子,后山的土豆是我让她挖的,要批斗就批我吧。”
李书记愣了愣,看着那两包红糖——这年头,红糖比土豆金贵多了。“你让她挖的?”他语气软了些,“小舟啊,不是我说你,集体的规矩不能破。”
“是我考虑不周。”林舟顺着他的话头,“要不这红糖上交集体,算我赔罪?”他故意把“上交集体”四个字说得响亮,果然有人喊:“别啊!红糖给孩子补身子要紧!”“就是,林舟的麦子帮咱村挣了面子,这点事就算了吧!”
李书记顺水推舟:“行吧,下不为例!秀莲,还不快谢谢林舟?”
周秀莲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林舟朝她眨了眨眼,悄悄把半包红糖往她手里塞——包装上的现代商标早就被他撕掉了,看着像普通的土红糖。
走出队部时,周秀莲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林舟哥,”她声音轻轻的,像怕被风吹走,“那红糖……你留着吧,你比俺更需要。”
林舟笑了笑,把她的手推回去:“拿着,给孩子熬粥喝。”他往河埂的方向看了眼,晨光正好落在麦田上,绿得晃眼。“等麦子熟了,我请你吃白面馒头。”
周秀莲捏着红糖包,指尖微微发颤。她忽然想起前几天整理账本时,发现林舟的工分记录后面,总在不起眼的地方多记半分——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故意让给家里孩子多的人家。这人心思细得像麦芒,却总藏在粗粝的日子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嗯!”她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绳在阳光下亮得像团小火苗,“俺等着!”
林舟往河埂走时,脚步轻快了不少。他知道,这年代的日子难捱,可就像河埂上的麦苗,哪怕埋在冻土下,只要攒着劲往上冒,总能等到麦香漫过田埂的那天。戒指里的物资还够支撑一阵,但他越来越觉得,真正让人踏实的,不是那些压缩饼干和抗生素,而是田埂上越来越密的麦苗,是陈铁牛憨厚的笑,是周秀莲辫子上跳动的红绳,是这些在艰难日子里,还能透着点暖的人和事。
他蹲下来,看着麦叶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忽然觉得这“躺赢”的日子,比穿越前每天对着扫码枪有意思多了。至少此刻的风是真的,麦香是真的,连空气里飘着的红薯甜香,都带着点让人想扎根的实在劲。
“等着吧。”林舟对着麦苗轻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秋收时,定让你们吃上白面馒头。”
远处,陈铁牛正扛着锄头往这边走,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歌。林舟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朝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挥了挥手。田埂上的风掠过,带着麦苗的清香,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扎在土里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