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承泽那番沉甸甸的托付,如同在静姝心中点燃了一簇冷静的火焰。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接受庇护、只能蜷缩在角落的惊弓之鸟,而是这片小小领地真正的主人,需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责。
拥有了人事自主权,下一步,便是立规矩,以及——试金。
新来的八人,加上原有的赵嬷嬷和最早那个名唤桃芷的小丫鬟,听雨轩内一下多了近十人。桃芷年纪小,性子怯,虽然忠心,但骤然见到这么多陌生的、看起来都很能干的“前辈”,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忙乱。人员走动、低声交谈、乃至器物偶尔不当心的碰撞声,都比往日频繁了许多。这对于极度追求安静、厌恶不必要的社交和信息干扰的社恐患者林静姝而言,无疑是一种持续的、细碎的折磨。
她不需要喧嚣,她需要的是如同精密仪器般有序、低耗运行的独立空间。
几日观察与忍耐后,静姝决定不再等待。她通过赵嬷嬷传话,召集所有下人在正厅集合。
这是她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正式面对眼前这些人。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脸色苍白,身形瘦小,被赵嬷嬷扶着,慢慢走到主位坐下。然而,当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手肃立的众人时,那眼神中再无往日的怯懦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与审视。
厅内落针可闻。桃芷紧张地捏着衣角,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叫你们来,是定一听雨轩的规矩。”她的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第一,内外院分离。”她缓缓开口,条理清晰,“正房、书房、后院,为内院。耳房、厢房、前院,为外院。无我传唤,内院除白芷、紫苏、青黛、朱槿四人及赵嬷嬷外,余者不得擅入。小厮无事不得入正房范围,有差事需由朱槿或赵嬷嬷通传。” 她目光扫过桃芷,并未停留,但意思明确,桃芷日后也只能在外院做些杂事。
这一条,直接划定了物理界限,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不必要的照面和人员流动,精准地满足了社恐对个人空间的核心需求。
“第二,静默当值。”她继续道,“在我面前,非问不答。行走、做事,脚步放轻,器物轻拿轻放。院内不得高声喧哗,不得聚众闲谈。我需要的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她强调着“安静”二字,目光扫过众人,确保每个人都理解了这条规矩的重要性。
“第三,各司其职,非召勿扰。你们的职责,父亲已明。做好分内事,无需事事请示。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先报于白芷统筹。”
三条规矩,简洁明了,核心就是“秩序”与“安静”,为她打造一个低社交压力的环境。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站在丫鬟首位的白芷身上。
“白芷。”
“奴婢在。”白芷上前一步,沉稳应道。
“这三条是总纲。具体如何执行,人员如何排班,物品如何领用,一应细务,由你制定细则,明日此时交给我。桃芷年纪小,你多带带她,安排些外院轻省活计即可。” 最后一句,是对桃芷的去向做了安排,既体现了仁厚,也明确了界限。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真正的放权。将立规的具体执行交给她,是检验她管理能力的第一步。
白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沉静,毫不迟疑地躬身:“奴婢领命,定当妥善拟定,请小姐放心。” 她余光瞥了一眼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的桃芷,心中已有了计较。
立规完毕,接下来,便是试金。
静姝的目光依次掠过另外三人。
“紫苏。”
“奴婢在。”圆脸丫鬟立刻应声,眼神灵动。
“我昨夜梦到一味点心,”静姝用一种回忆般的语气,慢慢描述,“色如凝脂,触手冰凉,口感滑嫩,带着淡淡的杏仁香气,入口即化,名为‘杏仁豆腐’。你可能做得?”
她描述的是前世常见的甜点,但在这个时代显然并非寻常之物。这既是对紫苏厨艺和创造力的试探,也是……她有点馋了。
紫苏认真听着,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没有丝毫为难:“小姐梦中所想,必定精巧。奴婢虽未听过此物,但愿意一试!请给奴婢一些时辰。”
“青黛。”
“奴婢在。”手巧的丫鬟轻声应答。
静姝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笺,上面是她凭着记忆简单勾勒的一只卡通猫咪玩偶的草图,线条圆润,形态可爱,与这个时代的布偶风格迥异。“按此图,用软布填充棉花,做一个出来。”
青黛接过图样,仔细看了看,眼中露出好奇与专注,点头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寻材料。”
“朱槿。”
“奴婢在!”伶俐的丫鬟声音清脆。
“院外若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探,无论是何缘由,由你出面应对。记住,滴水不漏,不卑不亢,核心只有一条:小姐静养,恕不待客。”
朱槿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定不会让闲杂人等扰了小姐清净。”
对于四位小厮,静姝没有直接下达具体指令,而是对白芷道:“墨竹熟悉园圃,砚台检修院内家具器物,知书整理书房藏书并造册,达理统计院内一应物品储备。各自先做着,三日后由你汇总报我。”
这是一种观察,让他们在实际工作中展现自己的特长和态度。
众人领命,鱼贯而出,行动间果然比之前更加轻缓安静。桃芷也怯生生地跟着白芷出去了,知道自己日后该跟着谁,做什么。
白芷果然能力出众。不过一日功夫,她便将一份条理清晰、考虑周详的《听雨轩行事细则》呈到了静姝面前。内容包括了人员轮值表、物品领用流程、内外院行走路线规范、乃至不同情况下请示汇报的层级,将“静默有序”四个字落到了实处,甚至贴心地安排了桃芷负责一些花草浇水、传递外院消息等简单工作,既给了她事做,又不至于让她无所适从或打扰内院。静姝看过,心中满意,直接准予施行。
同时,试金的结果也陆续呈现。
次日晌午,紫苏便端着一个白瓷小盏,小心翼翼地来到书房。盏中正是静姝描述的“杏仁豆腐”,色泽莹白,颤巍巍,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奶香。静姝用小银匙舀了一点送入口中,冰凉滑嫩,甜度适中,几乎与她记忆中的味道无二!紫苏不仅成功复刻,还细心地将杏仁磨得极细,毫无渣感,可见其用心与天赋。
青黛也在傍晚时分,送来了那只按照草图制作的布偶猫。用的是一块柔软的米白色细棉布,填充得饱满均匀,猫眼用黑色丝线绣得圆溜溜,憨态可掬,针脚细密平整,远超静姝的预期。
而朱槿,则在下午成功挡掉了一波来自二房夫人名下、借口送时新花样前来打探的丫鬟。据白芷事后回禀,朱槿在院门口与人周旋,笑语盈盈,态度客气,却牢牢把住门禁,愣是没让对方踏进一步,也没泄露听雨轩内半分情形,最后那丫鬟只得讪讪离去。连带着想凑上前听一耳朵的桃芷,也被朱槿不动声色地支开了。
小厮们也在各自领域忙碌着。墨竹已经开始清理后院的空地,规划着移植一些易活且气味清雅的花草;砚台检查了所有门窗桌椅,并记录下需要修缮加固之处;知书将书房书籍按经史子集杂分类,开始登记造册;达理则跑了一趟外院,将听雨轩所需的日常用度清单核对清楚。
静姝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白芷的统筹之才,紫苏的灵巧与执行力,青黛的精湛手艺,朱槿的机变与口才,小厮们各展所长的踏实,以及……对桃芷的妥善安置。
她的心中,对这支初具雏形的团队,有了清晰的、初步的评估。桃芷或许能力不足,但忠心可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能发挥她的作用。而新来的八人,则展现出了成为她左膀右臂的潜力。
听雨轩,这个她赖以“躺平”的堡垒,其内部架构和运行规则,终于在她手中初步确立起来。而她的“咸鱼”生活,也因这群各具才能的下属,悄然增添了更多舒适与安心的底色。她知道,自己可以更放心地……继续“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