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的夜,黑得像泼翻的墨汁。“远洋号”货轮劈开浪涛,甲板上的探照灯扫过之处,海水泛着诡异的磷光。沈言站在驾驶舱旁,手里攥着望远镜,镜片里映出三艘鬼祟的快艇——船头架着机枪,船身涂着骷髅头标志,是横行这片海域的“黑风帮”。
“沈爷,对方打信号了,让咱们停船卸货!”了望手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言没吭声,只是朝张班长打了个手势。张班长会意,转身钻进船舱,片刻后,甲板上响起金属碰撞的脆响——弟兄们正从隐蔽的枪库里往外拖重机枪,枪身的冷光在夜色里闪得吓人。
这不是“远洋号”第一次遭遇劫船。
半年前在巴士海峡,他们遇到过“鲨鱼帮”的伏击。对方仗着人多,想用钩子勾住船舷强行登船,结果被李铁柱带的工兵连扔下去的手榴弹炸懵了,三艘快艇沉了两艘,剩下的一艘拖着黑烟逃了,甲板上留下的血迹染红了半片海。
三个月前在马六甲,荷兰殖民者的缉私队想借“检查”之名扣船,被老周指挥货轮撞断了缉私艇的桅杆,又用迫击炮轰得对方狼狈逃窜,从此再没人敢拦“远洋号”的船。
“黑风帮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捋咱们的虎须!”张班长啐了一口,亲自操起重机枪,手指扣在扳机上,眼里闪着嗜血的光。他胳膊上还留着上次跟海盗火并时被砍的伤疤,此刻正随着肌肉绷紧而微微颤动。
黑风帮显然没把这艘“二手货轮”放在眼里,领头的快艇已经冲到了五十米内,船头的机枪开始试探性扫射,子弹打在货轮的钢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打!”沈言一声令下。
“哒哒哒——”重机枪突然咆哮起来,火舌撕破夜幕,子弹像暴雨般泼向快艇。领头的快艇瞬间被打烂了引擎,在海面上打着转,上面的海盗惨叫着掉进海里,被货轮激起的浪涛卷得不见踪影。
剩下的两艘快艇慌了神,想掉头逃跑,却被从船尾绕过来的“护卫号”武装艇堵住了去路。“护卫号”上的弟兄们早就憋足了劲,迫击炮“轰”的一声炸响,一艘快艇当场解体,碎片和尸体混在一起,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最后一艘快艇的海盗彻底吓破了胆,跪在甲板上举着枪投降。沈言让人把他们捆起来扔到货舱,打算天亮后交给路过的英国巡逻舰——不是为了领赏,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动他沈言的船,是什么下场。
战斗结束得太快,快到驾驶舱里的老船长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已经闻到了海面上弥漫的硝烟味。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沈言说:“沈爷,您这些弟兄,真是比正规军还厉害!”
沈言没接话,只是让弟兄们清理甲板。他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残骸,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在这条航道上,仁慈就是自杀。黑风帮在这片海域劫过至少二十艘华人货轮,杀过的船员能堆成一座小山,今天落到他手里,算是报应。
“远洋号”继续前行,甲板上的血迹很快被海浪冲刷干净,仿佛刚才的血战从未发生。只有弟兄们脸上的镇定,和枪膛里余温未散的子弹,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这些弟兄,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李铁柱以前是工兵连的,埋过的地雷比别人踩过的脚印还多,上次遇到水雷阵,他光着膀子跳进海里,用匕首把引线一根根挑断,上来时浑身被礁石划得像烂布条,却咧嘴笑着说“搞定了”。
老周在船上待了半辈子,最擅长在枪林弹雨里掌舵,上次被火箭筒击中船尾,他硬是凭着半船的动力,把货轮开回了西贡,后背被弹片划开的口子缝了十七针,第二天就又爬上了驾驶台。
还有个叫小石头的年轻弟兄,才十九岁,是从内地逃来的孤儿,第一次参加战斗时吓得尿了裤子,现在却能在摇晃的甲板上,用狙击步枪打中百米外海盗的眉心,枪枪致命。
他们不是天生的勇士,只是在一次次生死考验里,把恐惧熬成了血性。每次出航前,沈言都会让厨房杀头猪,给弟兄们炖一锅红烧肉,不是为了解馋,是怕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吃不上家乡的味道。
“沈爷,这次损失了两个弟兄。”张班长低着头走过来,声音沙哑。刚才的交火中,两个负责了望的弟兄被流弹打中,掉进海里没捞上来。
沈言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两个名字——那是他专门记录牺牲弟兄的本子,已经写了满满三页,每个名字后面都记着他们的籍贯和牺牲的地点。
“回去后,给他们家里寄双倍的抚恤金,孩子的学费我包到大学。”沈言的声音有些发沉,“告诉会计,以后牺牲弟兄的家属,每月都能到公司领米领油,只要我沈言在,就不能让他们冻着饿着。”
张班长用力点头,转身去传令,背影在探照灯下显得格外挺拔。
这些年,沈言记不清打了多少仗,损失了多少弟兄。但他清楚地知道,正是这些牺牲,换来了“沈言的船碰不得”的凶名,换来了走私航线的畅通无阻。
在东南亚的走私圈里,“沈言”这两个字,比任何武器都管用。
有一次,他们的船队在暹罗湾遇到另一伙华人走私商,对方想抢他们的橡胶生意,两边在港口对峙。当对方听说领头的是沈言时,领头的老板当场就怂了,不仅拱手让出了生意,还送了十箱燕窝当“赔罪礼”,说“早就听说沈爷的威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还有一次,在越南的海防港,法国殖民者想强行征收“保护费”,扣了他们的货。沈言没派人去理论,只是让老周把船开到港外,对着空海轰了三炮。第二天,法国人的总督就亲自跑来道歉,不仅放了货,还赔了五千法郎,说“误会,都是误会”。
这就是打出来的名声。
你退一步,对方就敢进十步;你把刀亮出来,把血泼出去,他们反而会敬你三分。在这人命不如狗的乱世,凶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远洋号”抵达西贡码头时,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已经站满了人,有等着卸货的工人,有来接船的家属,还有闻讯赶来的记者——上次“远洋号”击溃黑风帮的消息已经传开,报纸上把他们称作“南海守护神”。
沈言走下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哭喊道:“沈爷,谢谢您啊!我家老头子就是被黑风帮害死的,您为他报仇了啊!”
沈言连忙把她扶起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想起本子上那些名字,想起那些永远回不了家的弟兄,忽然觉得,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以后这条航线,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华人了。”沈言对老太太说,也对周围的人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喊着“沈爷万岁”,有人激动地抹眼泪。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谁没受过海盗的欺负?谁没被殖民者勒索过?沈言和他的弟兄们,用枪杆子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回到公司,沈言没休息,直接去了训练场。
弟兄们正在进行登船训练,一个个像壁虎似的贴着船舷往上爬,手里的匕首随时准备刺向“敌人”。李铁柱在一旁喊着口号,嗓子已经沙哑,却依旧中气十足。
“沈爷!”看到沈言,弟兄们纷纷停下动作,立正敬礼,脸上的汗水混着泥灰,眼神却亮得惊人。
沈言走过去,拿起一把训练用的木枪,递给小石头:“昨天打得不错,再给我露一手。”
小石头咧嘴一笑,接过木枪,原地翻了个跟头,枪尖稳稳地“刺”中三米外的靶心,引得一片喝彩。
沈言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忽然想起自己刚到香港时的样子。那时他也像小石头一样,心里揣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手里的枪是唯一的依靠。而现在,他有了这么多弟兄,有了能遮风挡雨的码头和工厂,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凶名这东西,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今天打胜了,别人怕你;明天要是输了一场,以前的威名就会烟消云散,等着你的只会是更凶狠的豺狼。
“加练两个小时。”沈言对张班长说,“负重越野,再加五十发实弹射击。”
“是!”弟兄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得训练场的树叶都在颤。
夕阳西下时,训练才结束。弟兄们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的作训服能拧出水来,却没人叫苦。沈言让厨房送来绿豆汤,看着他们一碗接一碗地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沈爷,下次出航,咱们去哪?”小石头凑过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对这些弟兄来说,出海不仅是干活,更是证明自己的战场。
沈言望向南海的方向,那里的晚霞红得像血。
“去菲律宾。”他缓缓道,“听说那里的海盗最近很猖狂,欺负了不少华人商船,咱们去‘拜访’一下。”
小石头用力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枪。远处的海面上,“远洋号”正在补充燃料,甲板上的重机枪已经擦拭干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远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金血在体内奔涌,带着一股滚烫的力量。玉骨支撑着沈言的身躯,让他在这片用鲜血和勇气守护的海域上,站得更加坚定。
挺好。
他想。
走私的路依旧危险,牺牲或许还会发生,但只要这些弟兄还在,只要这股血性还在,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凶名也好,威名也罢,说到底,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平平安安地出海,顺顺利利地回家。
夜色再次笼罩西贡码头,“远洋号”的烟囱冒出黑烟,缓缓驶离泊位。甲板上的弟兄们握紧了枪,眼神警惕而坚定。他们知道,前方或许还有海盗,还有缉私队,还有数不清的危险,但他们不怕——因为他们是沈言的弟兄,是南海上最狠的狼。
而他们的沈爷,正站在船头,望着漆黑的海面,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这条路,他会带着弟兄们,一直走下去,直到再也没人敢挡他们的船,直到每一条航道,都能让华人商船安全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