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茶轩是州府有名的清雅茶舍,背景颇为神秘,据说东家与京城有些关系,历来是城中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私下晤谈的首选,因其环境清幽,包厢隔音极佳,且从不留客记录,深得注重隐私者青睐。
沈千帆将见面地点选在此处,确实符合“私下”、“只谈风月”的暗示。
次日午后,林晚如约而至。她依旧只带了两名“侍女”(陈武与另一名女护卫),而沈千帆也果然只带了一名贴身随从,双方在茶轩后院最僻静的“听雪阁”落座。
阁内茶香袅袅,炭火温煦,窗外一树老梅含苞待放,景致清雅。气氛似乎很平和,但林晚能感觉到,沈千帆今日的状态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虽然依旧衣着华贵,面带微笑,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疲惫,眼神深处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寒暄过后,沈千帆亲自执壶为林晚斟茶,状似随意地开口:“惊鸿姑娘近日可好?漱玉阁重建事务繁杂,想必辛苦。”
“劳沈东家挂心,一切尚在逐步推进。”林晚客气回应,静待他进入正题。
沈千帆抿了口茶,轻轻叹息一声:“这世道,想做点安稳生意,真是越来越难了。本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谁知……大树底下,也不尽是阴凉,有时风急雨骤,反倒更易被摧折。”
他开始吐苦水,暗示与赵延合作的不易与风险。
林晚不动声色:“沈东家与赵公子合作多年,互利共赢,何出此言?可是近日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千帆苦笑摇头,“若是误会,倒好了。龙王庙那夜之事,姑娘想必也有所耳闻。赵公子他……下手太狠了。沈某自问兢兢业业,为他打理南边诸多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要置沈某于死地?”他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怨愤和后怕。
林晚心中了然,沈千帆果然将那夜的账算在了赵延头上,且认定赵延是要杀他灭口。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竟有此事?”林晚故作惊讶,“赵公子……或许另有隐情?或是底下人擅自行动?”
“是不是他亲自下令,又有何区别?”沈千帆眼中闪过恨意,“他既已生此心,沈某在他眼中,便已是弃子。如今北边催货甚急,他却连连失利,怒火总需有人承担。沈某,恐怕就是那个替罪羊。”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语气变得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惊鸿姑娘,实不相瞒,沈某今日邀约,是真心想与姑娘,与漱玉阁,化干戈为玉帛。之前种种,多是形势所迫,沈某也有诸多无奈。如今赵延不仁,就休怪沈某不义。我们何不联手?你们手握柳依依、苏小小,知道赵延不少秘密;沈某也深知其内情,掌握诸多账目往来、人员脉络。我们合力,未必不能扳倒赵延,各得其所!”
他终于图穷匕见,提出了“联手”的建议。这比林晚预想的还要直接。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中的真伪与价值。
沈千帆见状,继续加码:“只要姑娘答应合作,沈某可以立刻提供部分赵延与北境军中某人秘密通信的副本(他特意强调是副本),以及这几年来‘醉梦香’精华运送的时间、路线、接货人代号等记录。此外,满堂娇名下还有几处隐秘仓库,存放着部分未来得及运走的‘醉梦香’原料和半成品,沈某也可以交由姑娘处置,作为投名状。只求事成之后,姑娘能帮沈某在徐山长乃至巡抚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留沈某一命,让沈某能带着些许家产,远离这是非之地。”
条件相当诱人。如果沈千帆真能提供这些证据,无疑将极大充实扳倒赵延的证据链。
但林晚深知沈千帆的狡诈,他的话,最多只能信五成。“沈东家所言,确实令人心动。只是……赵延势大,根基深厚,即便我们联手,又有几分胜算?况且,沈东家如何保证,你提供的证据是真的?事后又如何保证,不会反咬我们一口?”
“姑娘的顾虑,沈某明白。”沈千帆似乎早有准备,“胜算几何,要看我们如何操作。赵延如今资金吃紧,北边靠山似有麻烦,内部又因码头、龙王庙之事人心浮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若此时,他的罪证被直接递到巡抚甚至更高层面前,再加上徐老等人的舆论压力,他背后的靠山也未必保得住他!至于证据真伪……”他沉吟一下,“三日后,沈某可以先将部分通信副本和一份运送记录,秘密交给姑娘验证。若姑娘觉得可信,我们再谈下一步具体合作。至于沈某的诚意和事后保证……姑娘,沈某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只求活命远走,与姑娘并无根本利害冲突,何必再行险着?姑娘与谢公子若肯给条生路,沈某感激不尽,岂会自毁长城?”
他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置于绝对弱势和求助的位置,试图打消林晚的疑虑。
林晚心中飞快盘算。沈千帆的提议,风险与机遇并存。接受,可能获得关键证据,加速扳倒赵延,但也要提防沈千帆的陷阱和事后反噬;拒绝,则可能将沈千帆彻底推向赵延一边(虽然可能性不大),或者逼他狗急跳墙。
权衡片刻,林晚决定采取模糊策略,既不明确答应,也不断然拒绝,先拿到他承诺的“验证证据”再说。
“沈东家所言,事关重大,我一人无法做主,需回去与主家商议。”林晚缓缓道,“不过,沈东家若真有诚意,三日后那份‘验证证据’,不妨先送来。若确如东家所言,我们或可进一步详谈合作事宜。”
没有给出肯定承诺,但留下了合作的可能性,并且明确索要“定金”。
沈千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他也知道不可能一次就取得完全信任,能达成初步意向,拿到“验货”机会,已是进展。“好!就依姑娘所言。三日后,沈某定当奉上‘诚意’。希望姑娘与谢公子,能给沈某一个机会。”
会谈至此,主要目的已达到。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风月”,便各自散去。
离开一品茶轩,林晚并未感到轻松。沈千帆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与他打交道,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回到漱玉阁,她将沈千帆的“联手”提议及自己的应对,详细告知谢瑢。
谢瑢听罢,沉思良久:“可以接触,但绝不能信任。他给的证据,要仔细甄别,防止其中掺假或设有陷阱。他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止是自保那么简单。或许,他想利用我们吸引赵延的火力,他好趁机转移资产、甚至金蝉脱壳。又或许,他想拿到我们手中的柳依依和苏小小,作为与赵延重新谈判或要挟的筹码。”
“那我们该如何利用他?”林晚问。
“将计就计。”谢瑢道,“他给证据,我们就收着,仔细分析,找出有价值的部分,同时提防陷阱。他若想合作对付赵延,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协助’或情报,让他去冲在前面。核心的人证(柳依依)和我们的底牌,绝不能让他触及。同时,要加快我们自己的步伐。”
“你是指……‘浴火重生限量宴’?”林晚眼睛一亮。
“对。”谢瑢点头,“沈千帆和赵延的注意力被彼此牵制,正是我们筹备盛宴、重振声威的最佳时机。而且,这场宴会本身,也可以成为我们获取信息、凝聚支持、甚至展示力量的平台。”
两人就宴会的具体策划,进行了更深入的商讨。谢瑢虽然体力不济,但思维依旧缜密敏锐,提出了许多关键建议。
最终定下方案:宴会命名“涅盘盛宴”,仅设三十席,每席定价高达一千两白银!这个价格,足以吓退绝大多数人,也将筛选出真正有实力、有地位、且对漱玉阁有足够认同或好奇的顶级客群。
邀请函不公开售卖,而是由漱玉阁主动向经过筛选的目标发放。筛选标准包括:是否在“浴火重生宴”上认捐、是否支持过漱玉阁、在州府的地位和影响力、以及……与赵延、沈千帆关系的亲疏。他们要借这场宴会,进一步巩固盟友,分化潜在敌人,同时向外界展示漱玉阁不可轻侮的底蕴与格调。
宴会内容将极致奢华与深刻寓意相结合:会场设在清理出来的前院核心区域,用素纱、锦缎、鲜花和璀璨灯饰,巧妙融合废墟痕迹与新生华美,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劫后涅盘”的意境。节目包括清芷精心编排的、以“火中莲”、“风归梧”为主题的新曲舞,特邀的知名文人即兴咏叹,以及林晚亲自参与设计的、融入香道、茶道、花道的沉浸式体验环节。饮食则由重金聘请的退隐御厨后人主理,食材珍稀,做法精巧,酒水更是谢家窖藏多年的珍品。
消息一经小范围放出,立刻在州府顶层圈层引发了轩然大波!
一千两一席!仅三十席!漱玉阁这是疯了,还是真有如此底气?
惊叹、质疑、好奇、不屑、跃跃欲试……种种反应纷至沓来。无数目光再次聚焦到这片废墟之上。许多未曾参与之前认捐的豪商巨贾、权贵名流,开始暗中打听如何获得邀请函,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张宴席门票,更是身份与品味的象征。
漱玉阁的门槛,几乎被说客和打探者踏破。周嬷嬷和王管事按照既定名单,谨慎应对,对于不符合条件或动机不纯者,一律婉拒。这种“拒绝”的姿态,反而更加激发了某些人的好胜心,托关系、递话、甚至愿意加价求购者不乏其人。
饥饿营销的效果,初现端倪。
林晚一边应对沈千帆那边的暗流,一边全力投入到“涅盘盛宴”的筹备中,忙得脚不沾地。但她心中却充满力量,因为她知道,他们正在废墟上,亲手搭建一个更辉煌、也更坚固的舞台。
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漱玉阁的“涅盘”,不仅要重生,更要一飞冲天,令所有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