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盛宴”当日,从午后起,漱玉阁所在的街巷便已悄然戒严。并非官府出面,而是陈武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并雇佣了城中信誉最好的几家镖局好手,身着便服,在周边关键路口布控、巡逻,明松实紧,确保闲杂人等难以靠近,也预防任何可能的突发袭击。
受邀宾客的马车,从申时末开始,便陆续抵达。每一辆马车都需在巷口接受第一道核对,确认请柬与车内人员。随后,马车驶入漱玉阁前院临时平整出的场地,宾客下车,在专门迎候的知客引领下,穿过那道震撼人心的“生死门”——一侧是特意保留的、焦黑扭曲的梁柱残骸,另一侧则是用无数素心兰、白梅、银柳编织成的鲜活花墙,中间一条铺着洁白鹅卵石的小径。强烈的视觉与意境冲击,让每一位步入其中的宾客,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庄重而充满期待。
宴会主场地设在前院核心,原本的废墟被巧妙清理和装饰。地面铺上了厚重的靛蓝地毯,四周以素白纱幔和琉璃灯架围合,既保留了开阔感,又营造出朦胧雅致的氛围。主体建筑是一处临时搭建、却极其精巧的竹木敞轩,飞檐斗拱,灯火辉煌。敞轩之外,错落布置着三十席紫檀木案几,每席之间以屏风或盆景略作隔断,保证私密。案几上,水晶杯盏、银质餐具、官窑瓷碟熠熠生辉,尚未上菜,已显奢华。
宾客按指引入座,彼此间低声寒暄,目光却不住打量这劫后重生的特殊场景,眼中不乏惊叹。徐山长与几位大儒坐在最前排,神色平静中带着审视。那些豪商巨贾则更多地被这精心营造的“稀缺”与“格调”所吸引,深感这一千两花得不冤。
林晚作为今日宴会的主持与灵魂人物,并未早早露面。她与清芷等在后台,做最后准备。谢瑢则留在加固过的密室中,通过心腹随时了解前场动态。
酉时正,天色将暗未暗,琉璃灯与庭院中星罗棋布的灯盏次第亮起,柔和的光芒将整个场地妆点得如梦似幻。一声清越的编钟敲响,全场渐次安静。
清芷一袭火红与素白相间的衣裙,宛如浴火凤凰,怀抱古琴,缓步至场地中央的琴台坐下。她今日妆容清淡,眼神却沉静坚定。指尖落下,一曲《烬余天籁》悠悠而起。
琴音初起时,低回呜咽,似风声掠过焦土,似火星噼啪湮灭,带着劫后的苍凉与死寂。渐渐地,旋律中生出细微的挣扎与律动,如地底潜流,如草芽破土,在绝望中孕育一丝生机。随后,生机勃发,琴音转为清越昂扬,似凤凰清鸣,直冲云霄,火中振翅,带着不屈的意志与新生的欢欣。最终,所有激烈归于宁静祥和的泛音,余韵袅袅,仿佛劫波度尽,云开月明。
一曲终了,满场寂然。许多宾客闭目回味,眼角微湿。这已不仅仅是琴技的展示,更是情感的宣泄与意境的共鸣,完美切合了“涅盘”主题。
琴音余韵中,林晚登场。她今日衣着并不繁复,一袭天水碧的广袖长裙,外罩月白轻纱披帛,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碧玉莲簪,素净至极,却衬得她容颜清丽出尘,气质沉静如水。她站在灯光中央,向四方宾客盈盈一礼。
“诸位贵客光临,见证漱玉阁劫后初妆,林晚代主家谢瑢公子,深表感激。”她的声音清朗柔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昔日祸起萧墙,焚身之痛,铭心刻骨。然,灰烬之下,非尽是死寂,亦存重生之机。今夜之聚,非为炫富夸奢,实为感恩过往支持,亦为昭示吾等不屈之心、向美之志。愿以此‘涅盘’之筵,与诸君共品新生之味,共期未来之华。”
言简意赅,不卑不亢,既点明宴会主旨,又彰显风骨,赢得宾客们暗自点头。
接下来,宴会正式进入流程。身着统一素雅服饰的侍者们,如行云流水般奉上各色佳肴美酒。菜肴并非一味追求山珍海味,而是以时令珍馐为基础,融合了宫廷御膳的精致与江南文人的雅趣,每一道都色香味形器俱佳,且配有林晚亲自撰写的雅致菜名与简短典故,令人不仅饱口福,更添文化意趣。酒水更是谢家窖藏多年的珍酿,以及特意寻来的海外葡萄美酒,新奇与底蕴并存。
席间,穿插着精心编排的舞蹈、雅乐、甚至一小段以“火凤重生”为主题的影子戏,每一环节都紧扣主题,制作精良,令人耳目一新,绝无冗长乏味之感。
宾客们从一开始的矜持审视,逐渐变为投入享受,低声赞叹与交流不绝于耳。这一千两白银,买到的不仅是极致的物质享受,更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体验和身份认同。许多原本带着挑剔或好奇而来的客人,此刻已是心悦诚服,觉得不虚此行。
然而,就在宴会气氛渐入佳境、即将达到高潮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侍者在为靠近边缘一席的宾客更换酒壶时,脚下似乎绊了一下,手中托盘连同酒壶、酒杯一起翻倒,酒液泼洒出来,恰好溅到旁边一位宾客的衣摆上,更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和骚动。
这看似偶然的失误,却让后台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林晚和陈武瞬间警觉。那名侍者面孔陌生,并非他们严格培训过的核心侍者团队!
“抓住他!”陈武在暗处立刻下令。
然而,那名侍者反应极快,在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他已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用力向场地中央掷去!同时,他身形暴起,向侧方人少处急窜!
“有刺客!”“保护宾客!”惊呼声四起,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从宾客席中掠出,凌空一脚,精准地将那枚即将落地的黑色圆球踢向无人 的侧方空地!圆球在半空中“嘭”地一声炸开,散出一大团呛人的黄色烟雾,却并未造成实质伤害。
与此同时,陈武和几名护卫已扑到那侍者身边,迅速将其制住,卸掉下巴防止吞毒,动作干净利落。
从变故发生到被控制,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大多数宾客甚至没看清具体过程,只见到黄烟在不远处散开,闹事者已被拿下。
“诸位受惊了!”林晚的声音适时响起,清晰镇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过是宵小之徒欲行破坏,已被拿下。惊扰各位雅兴,林晚深表歉意。为表歉意,待会儿将奉上特制压惊甜汤,并附赠每位宾客一份漱玉阁特制‘安神香’以作补偿。”
她绝口不提“刺杀”、“阴谋”,只以“宵小破坏”轻描淡写带过,迅速将焦点拉回宴会本身,维持了整体格调。宾客们惊魂稍定,见主家应对如此沉着,处理果断,且补偿得体,反而对漱玉阁的应变能力和担当多了几分好感。一些小插曲,在完美的整体体验中,反倒成了增添谈资的花絮。
徐山长捋须点头,对身旁友人道:“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谢家有此女主持,复兴可期。”
危机化解,宴会继续。后续再无波澜,气氛甚至因这段插曲而更加热烈——毕竟,亲身经历并见证了一场未遂的破坏被迅速平定,也让这场“涅盘”盛宴更具传奇色彩。
子夜时分,盛宴在清芷另一首意境高远的琴曲中圆满结束。宾客们尽兴而归,许多人在离开时,仍回味不已,与相熟者热烈讨论着宴会的种种精妙之处。
当最后一位宾客的马车驶离,漱玉阁内负责清点收入的周嬷嬷,拿着账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几乎是冲进林晚所在的房间,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姑……姑娘!算出来了!三十席,每席一千两,共计三万两白银!另有几位宾客私下追加的‘贺仪’和‘香火钱’,合计四千八百两!今夜……今夜净收三万四千八百两!”
三万四千八百两!这个数字,如同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这几乎相当于漱玉阁鼎盛时期半年的纯利!更远超平日半月营收不知凡几!
“饥饿营销”,一战功成!不仅收获了巨额重建资金,更一举奠定了漱玉阁涅盘重生后无可动摇的顶级地位!
消息不胫而走,次日便轰传全城。整个州府为之震动!所有青楼楚馆、酒楼茶肆,无不在谈论这场天价盛宴,谈论其奢华,谈论其精妙,谈论其化危机为传奇的插曲,更谈论那令人咋舌的营收。
漱玉阁,“浴火重生,更胜从前”的口号,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成了被所有人亲眼见证、口口相传的事实。
业界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与深深忌惮。漱玉阁用一场宴会证明,它不仅有风骨,更有揽金的能力与超凡的运营智慧。其重归巅峰,甚至超越过往,似乎已无可阻挡。
“涅盘盛宴”的成功,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浪涛远远超出了林晚和谢瑢的预期。它不仅解决了迫在眉睫的财务危机,更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和政治资本。许多原本观望的势力,开始重新评估与漱玉阁的关系;之前疏远的盟友,态度更加热络;甚至州府衙门中一些中下层官吏,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漱玉阁示好。
然而,盛宴的华彩之下,阴影犹在。赵延的破坏虽未得逞,却表明他亡漱玉阁之心不死。沈千帆的“合作”提议,也仍需小心应对。柳依依透露的北境秘辛,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们有了钱,有了名,但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庆功的喜悦稍稍平复后,林晚对谢瑢说道,目光清醒而坚定。
谢瑢靠坐在榻上,脸上因近日劳神而更显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久违的锐利光芒。“不错。盛宴只是开始,是我们积累资本、站稳脚跟的第一步。接下来,该用这些资本,去做更重要的事了。赵延、沈千帆、北境之秘……该做个了断了。”
他望向窗外,那里朝阳初升,金光万道,照亮了漱玉阁废墟上已然立起的新梁。
一鸣惊人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