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带来的情报,既证实了柳依依消息的可靠性,又将纵火计划的时间、执行人乃至内应身份都具体化了。这无疑让林晚和谢瑢的应对准备,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时间紧迫,只有三日。
次日天未亮,林晚和谢瑢便召集了周嬷嬷、谢安的副手(名叫陈武,沉稳干练)、以及两名绝对忠诚、且家眷均在掌控中的老账房,在锦瑟轩密室进行紧急部署。
首先,是重要物品的转移。库房中需要转移的包括:所有地契、房契、与官府往来的关键文书、近年核心账册(原件)、重要的宾客记录、以及一部分价值高且体积小的珍玩首饰。林晚亲自列出清单,由周嬷嬷和陈武负责执行。转移地点选了三处:一是谢瑢书房内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暗格(容量有限,只放最核心的地契和文书);二是锦瑟轩地下的一处早年修建、早已废弃的狭窄密道(重新清理启用,存放账册等);三是通过王管事一位绝对可靠的旧友,在城北租用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仓库(存放部分宾客记录和珍玩,作为迷惑性备份)。
转移行动必须在绝对隐秘中进行。利用白天库房人员往来相对频繁的时段,以“年底盘库、整理晾晒”为名,将需要转移的物品混在大量普通货物中,分批少量运出,由周嬷嬷和陈武亲自押送,前往不同地点。参与搬运的仆役都是精心挑选、家世清白的老人,且只负责搬运到库房外指定马车,不知最终去向。
与此同时,林晚亲自去见了仍被关押的陈伯。几日不见,陈伯更加憔悴,眼中充满了惶惑与绝望。林晚没有兜圈子,直接提出了“戴罪立功”的计划,并给出了两个选择:配合他们,传递假情报,事成之后可保他及其家人平安离开州府,并给予一笔安家费;或者,继续关押,直至事情了结,而他的家人……林晚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陈伯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权衡良久,终于磕头道:“老奴……老奴愿听姑娘差遣!只求姑娘说话算话,保我妻儿老小平安!”
林晚让人带来陈伯的妻子和年幼的孙子(早已被“请”到漱玉阁别院“照料”),让他们短暂相见。陈伯见到家人无恙,更是下定了决心。
林晚给了他一份精心准备的“投名状”:一份伪造的“漱玉阁核心物品紧急转移计划(部分)”,上面标注了几个假的转移路线和临时存放点;以及一份经过处理的、关于“醉梦香”新作坊可能位于“西郊废弃砖窑厂往北五里山谷”的“绝密”情报(结合了陆离之前给的线索和部分真实地理特征,但核心位置是假的)。林晚告诉陈伯,如何“侥幸”逃脱看守,如何“历尽艰辛”回到满堂娇附近,如何“巧遇”昔日上线,献上情报以重新取得信任,并重点透露“库房孙姓杂役已被买通,三日后子时东侧小门防守最弱”的消息。
陈伯记下所有细节,林晚又反复演练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在当天夜里,制造了一场“意外失火(小火)”和“看守疏忽”,让陈伯“趁乱逃脱”。
陈伯是否能成功取信沈千帆,林晚并无十足把握,但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可能干扰对方判断、甚至引蛇出洞的办法。
其次,是库房的布置。在秘密转移走重要物品后,库房内被重新整理。显眼位置堆放了一批年份较久、无关紧要的旧账册和空箱笼,里面塞了些破布废纸增加分量。在一些角落和箱底,林晚让人悄悄放置了几样“特殊”物品: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晒干的“幻心草”碎末(从之前取得的样本中分出);几片沾有暗红色污渍(用鸡血和颜料调配)、类似柳依依所述“血祭”残留的破布;以及一块刻意做旧、刻有残缺云龙纹(模仿肃王玉佩)的碎木片。这些东西藏得并不十分隐蔽,若火势稍缓,或救火时被翻动,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林晚和谢瑢赌的是,纵火者意在迅速毁灭,未必会仔细搜寻,但万一火势被部分控制,或者事后官府调查(若事情闹大),这些“遗留下来的线索”,就足以将火灾与满堂娇、与“醉梦香”邪术乃至肃王旧案联系起来,成为投向对手的又一枚炸弹。
同时,他们以“加强防火”为名,悄悄将库房相邻的几处建筑内的重要物品和人员进行了疏散或调整,清理出防火隔带。并在库房屋顶的瓦片下、梁柱隐蔽处,提前放置了一些浸过水、不易燃的阻隔材料,以期在必要时能稍微延缓火势蔓延。
最后,是人员的安排与防卫。陈武接替谢安,全面负责阁内护卫。他抽调了所有可靠人手,明哨暗岗,尤其是库房周边,日夜不断。但对于那位已被陆离点名的内应——库房夜班杂役孙某,他们并未打草惊蛇,反而故意在排班时,将他安排在了三日后子时那班,且负责东侧小门附近的巡查。同时,安排了两名机警的护卫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林晚和谢瑢则坐镇中枢。谢瑢不顾病体,坚持要在火灾当夜亲临指挥,被林晚强行劝下,最后妥协为在距离库房较远但视野相对开阔的“听雨阁”二楼遥控,由陈武随时通报情况。林晚自己则负责统筹协调和应急处理。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准备着。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陈伯“逃脱”后的第二天下午,王管事通过隐秘渠道传来消息:陈伯似乎成功接触到了满堂娇的人,并被带走了,后续情况不明。
这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最终结果如何,仍要看沈千帆是否采信。
第三日,白天平静地过去了。夜幕降临,漱玉阁内灯火如常,姑娘们的笑语丝竹声隐约传来,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但知情者的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
子时将近。
库房区域,灯火比平日暗淡些。孙姓杂役像往常一样,提着灯笼,在东侧小门附近懒洋洋地踱步,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墙外的黑暗。两名伪装成普通护院的精锐护卫,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似闲聊,实则全神贯注。
听雨阁二楼,窗户开了一条缝。林晚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谢瑢身侧,望着库房的方向。谢瑢裹着裘毯,靠在软椅上,面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握着一个用于联络的简易铜铃。陈武在楼下待命。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向子时正。
忽然,负责监视孙某的一名护卫,用特殊的鸟鸣声发出了信号——孙某有异动!他悄悄靠近东侧小门,似乎从门缝里接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快速将其藏入怀中,并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小门区域,朝着库房另一侧堆放引火物的角落挪去。
几乎与此同时,阁外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啼叫,长短有序,并非自然之声。
“来了。”谢瑢低声道,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了铜铃。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孙某鬼鬼祟祟地溜到柴堆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显然刚才接到的),正要点燃——
“动手!”谢瑢猛地摇响铜铃!
清脆急促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两名护卫如同猎豹般扑出,一人扭住孙某的手臂夺下火油火折,另一人捂住他的嘴将其死死按倒在地!与此同时,库房四周黑暗中骤然亮起十数支火把,陈武带着人现身,将库房团团围住!
“抓到了!内鬼孙某现行纵火!”陈武洪亮的声音响起。
然而,几乎在铃声响起、护卫扑出的同一瞬间,库房另一侧(西侧)的屋顶上,突然窜起一道火光!紧接着,又是两处火头在库房不同方位同时燃起!火势窜起极快,显然使用了大量助燃物,而且是多点同时纵火!
孙某只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纵火者另有其人,而且不止一个,早已潜入,就等着这边动手吸引守卫注意,他们便在另一侧同时发难!
“救火!”陈武又惊又怒,立刻分派人手扑救。早有准备的水龙、沙土被迅速运来,护卫和惊醒的仆役们奋力扑打着火焰。
但火势蔓延得比预想的还要快。纵火者显然是老手,选择的位置刁钻,助燃物凶猛。尽管有提前布置的阻隔,库房主体还是迅速被烈焰吞噬,浓烟滚滚,火光照亮了半个漱玉阁夜空!
“快去保护主家和姑娘!”陈武一边指挥救火,一边厉声喝道。一队护卫立刻奔向听雨阁。
林晚和谢瑢在楼上看得分明。谢瑢脸色铁青,咳嗽不止。林晚扶住他:“我们中计了!沈千帆根本没信陈伯,或者将计就计,用了双线甚至多线纵火!”
“快……快去看柳依依……和重要人员……是否安全转移……”谢瑢喘息着道。
林晚心中一凛,立刻吩咐身边护卫:“快去锦瑟轩和柳姑娘住处,加强守卫,确保安全!”她自己也扶着谢瑢,准备下楼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库房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段燃烧的梁柱塌落,火星四溅!救火的人群一阵惊呼骚乱。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漱玉阁不同方向的围墙翻入,借着火光和烟雾的掩护,迅速朝着内院潜行!他们的目标明确——并非库房,而是人员居住的核心区域!
这些,才是沈千帆和赵延真正的杀招!纵火是佯攻,是制造混乱,真正的目的,是趁乱刺杀或掳走关键人物——谢瑢、林晚,或者柳依依!
听雨阁楼下传来短促的兵刃交击声和护卫的怒喝!刺客已经摸过来了!
“走!”林晚当机立断,和两名贴身护卫护着谢瑢,从听雨阁另一侧的楼梯快速下楼,准备撤往预设的、防卫更严密的“惊鸿苑”密室。
刚出听雨阁,迎面便撞上两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刃,眼中凶光毕露!
护卫拔刀迎上,战在一处。林晚扶着谢瑢且战且退。谢瑢身体虚弱,几乎全靠林晚支撑,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精巧的弩箭,觑准机会,扣动机括,一支短箭疾射而出,正中一名刺客肩窝!那刺客惨叫一声,动作一滞,被护卫趁机一刀砍倒。
另一名刺客见状,厉喝一声,舍了护卫,直扑谢瑢和林晚!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林晚惊骇之下,将谢瑢往旁边一推,自己则狼狈地向后倒去,险险避开刀锋。刺客刀势一转,再次劈来!
眼看林晚就要命丧刀下,斜刺里忽然飞出一块石子,“铛”地一声击打在刺客刀身上,火星四溅,刀锋一偏,擦着林晚衣袖掠过!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大鸟般凌空扑下,手中短刃划出冷冽弧线,直取刺客咽喉!那刺客身手不弱,急忙格挡,两人瞬间斗在一处。
是陆离!他竟然又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了!
陆离的武功明显高于刺客,数招之后便将其逼得连连后退。他瞅准破绽,一刀刺入刺客心口,结果了其性命。
“快走!不止这一波!”陆离收刀,面具后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林晚和勉力站起的谢瑢,语速极快,“赵延从京城调来的‘夜枭’已到,专精刺杀。沈千帆今夜是铁了心要灭口!”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更多打斗声和惨叫,显然刺客不止这两三人,已在漱玉阁多处与护卫交手。
“柳依依……”林晚急道。
“我的人已去接应,但未必来得及。”陆离沉声道,“你们先去安全处。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不等林晚回答,身形一晃,便朝着打斗声最激烈的方向掠去,瞬间融入夜色与火光交织的混乱之中。
林晚和护卫不敢耽搁,连忙搀扶着谢瑢,朝着“惊鸿苑”方向疾走。沿途又遇到零星刺客阻截,都被护卫拼死击退。
终于抵达“惊鸿苑”,这里早有另一队护卫守卫,院门紧闭。进去之后,林晚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库房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救火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整个漱玉阁已陷入一片混乱与血色之中。
谢瑢靠在榻上,剧烈咳嗽,面如金纸。林晚一边替他顺气,一边焦急地等待外面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减弱,火光似乎也被控制住了一些。陈武浑身烟尘血迹,匆匆赶来汇报:“火势已控制,库房主体烧毁,但未蔓延至其他主要建筑。刺客共计九人,击毙七人,逃走两人,我们伤亡……不小。”他声音沉重,“柳姑娘那边……遇袭,守卫拼死抵挡,但……柳姑娘被一个武功极高的黑衣人掳走了!陆公子的人赶到时,已不见踪影!”
柳依依又被掳走了!林晚心中一沉。谢瑢也闭了闭眼,脸上满是疲惫与痛色。
“不过,我们在清理火场时,发现了一些东西。”陈武递上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林晚事先放置的那些“幻心草”碎末、染血破布和残缺云龙纹木片,“火势虽大,但这些藏在角落和箱底的东西,居然部分残留了下来。”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些“证据”,或许能在后续的舆论和官司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还有,”陈武压低声音,“我们在一个被击毙的刺客身上,发现了这个。”他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鸟首图案,背面有一个小小的“赵”字。
赵延的令牌!这是铁证!
林晚和谢瑢看着这块沾血的铜牌,眼中寒光闪烁。沈千帆和赵延,这次是真的撕破脸,不惜动用死士直接动手了!
“整顿人手,救治伤员,清理火场。”谢瑢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强戒备,防止对方再次来袭。另外,将今晚之事,尤其是这块令牌和火场残留的‘证据’,通过可靠渠道,立刻报官!同时,将消息散播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要将这场夜袭与纵火,彻底闹大!闹到官府不得不介入,闹到舆论哗然,闹到赵延和沈千帆无法轻易收场!
移花接木,将一场毁灭危机,转化为反击的号角。虽然代价惨重,柳依依再度落入敌手,但至少,漱玉阁的核心未被摧毁,他们拿到了对方直接动手的证据,也赢得了将矛盾公开化、白热化的契机。
窗外,天色微亮,晨曦艰难地穿透未散的烟尘。
漫漫长夜,血与火的洗礼,终于过去。但更激烈的较量,无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