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阁停业整顿的三日,在外人看来是门庭冷落,风雨飘摇。但在林晚的强力掌控和周密安排下,阁内却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蓄势待发的态势。
姑娘伙计们并未散漫,而是在周嬷嬷和几位教习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排练新节目,学习新礼仪,熟悉“闻香识雅”新套餐的流程。后厨和合香师傅们更是日夜赶工,反复调试新香方。谢安则带人加紧巡视,防止有人趁乱生事或潜入破坏。
林晚自己则并未闲着。她利用这三日相对“空闲”的时间,做了几件紧要之事。
首先,她再次秘密拜访了老大夫,除了进一步确认“幻心草”的特性与危害,更详细询问了可能与之配伍的药材、以及长期吸食后的具体症状。老大夫知无不言,还提供了一本手抄的、记录各地奇毒异草的残卷供她参考。林晚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下,这将是未来揭露“醉梦香”真面目的重要理论依据。
其次,她通过谢安,联系上了一位在州府衙门刑房任职、职位不高但消息灵通的书吏。这位书吏早年曾受谢家恩惠,与谢安有些私交。林晚让谢安以重金酬谢,托他暗中留意与满堂娇、赵延相关的公文往来、诉讼案件,尤其是涉及治安、风化、禁药的举报或调查。书吏应允,表示会尽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开始着手调查那枚羊脂白玉佩的来历。
她不敢大张旗鼓地询问典当行或古玩店,那样太容易留下痕迹。她换了一身朴素衣衫,略改妆容,扮作一个替主家寻找失物或鉴别传家宝的侍女,在谢安安排的可靠护卫暗中保护下,混入了州府城南的“鬼市”。
鬼市并非真正的市场,而是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深夜,在城南废弃的码头区自发形成的黑市交易场所。这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交易之物从赃物、古董、珍稀药材到情报、人口,无所不包,规矩只有一条:只看货,不问来历。
子时刚过,林晚在护卫的陪同下,踏入了这片被昏暗灯笼和憧憧人影笼罩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味和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交易在低声细语或简单的手势中进行,人影在昏光中晃动,显得鬼祟而神秘。
林晚的目标很明确:寻找可能对古玉,尤其是带有特殊纹饰或血沁的古玉有研究的“掌眼”先生,或者消息灵通的掮客。
她小心地避开那些目光贪婪或阴鸷的摊主,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一个须发皆白、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只铺着一块旧蓝布的老者。蓝布上空空如也,老者闭目养神,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林晚直觉此人或许不一般。她示意护卫稍候,自己走上前,蹲下身,轻声问道:“老先生,可否请教一事?”
老者眼皮未抬,声音沙哑:“问路去找别人,买东西看前面。”
“我不买东西,也不问路。”林晚从袖中取出那枚玉佩,用帕子托着,只露出云龙纹的一角,并不让血沁部分显眼,“想请老先生帮忙掌掌眼,看看这物件,大概是什么年头的,可有出处?”
老者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他瞥了一眼帕子上的玉佩边缘,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东西不露全,怎么看?”他淡淡道。
林晚犹豫了一下,将帕子展开少许,让玉佩的云龙纹完全露出,但仍小心地用手遮住了部分血沁和断裂的丝绦。
老者凑近了些,就着旁边摊子传来的微弱灯火,仔细看了半晌,枯瘦的手指似乎想触碰,又缩了回去。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惊疑,甚至有一丝……忌惮?
“姑娘,”老者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祖上传下的,近日整理旧物翻出,心中好奇。”林晚编了个理由。
老者摇了摇头,缓缓道:“这玉,是上好羊脂白玉,雕工是前朝宫廷‘内造办’的顶级手艺,这云龙纹……非皇室宗亲或特许重臣,不得擅用。至于年代嘛……看这包浆和磨损,至少传了七八十年以上。”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不过,老夫奉劝姑娘一句,这东西……不详。早年似乎牵连过一桩极大的宫廷秘案,沾过血。姑娘若想出手,怕是有价无市,也无人敢收。若想留着自己把玩……最好也藏得严实些,莫要轻易示人。”
宫廷秘案?皇室宗亲?牵连极大?沾过血?
老者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晚心上。这玉佩的来历,果然非同小可!难道谢家、陆家的灭门案,与宫廷秘案有关?赵延寻找的“旧物”,就是这涉及前朝秘案的玉佩?
“多谢老先生指点。”林晚稳住心神,将玉佩收回袖中,又放下一小锭银子,“不知老先生可否告知,关于那桩秘案,可有更多……”
老者却已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林晚知道再问也无益,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那老者连同他的小马扎和蓝布,已悄然消失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鬼市之行,收获巨大,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雾和危机。玉佩牵涉之深,远超她的想象。这让她更加确信,必须将其妥善隐藏,在弄清全部真相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玉佩在她手中。
从鬼市回来,已是后半夜。林晚毫无睡意,反复琢磨着老者的话和玉佩的纹饰。云龙纹,皇室或特许重臣……前朝……秘案……
她忽然想起,谢瑢的书房里,似乎有不少前朝史料和地方志。或许可以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次日,她以查阅经营资料为名,进入了谢瑢的书房。谢瑢此刻正在卧房休息,书房空无一人。她快速在书架间搜寻,果然找到了几套前朝编年史和宫廷档案的抄本(非禁书部分)。她小心翼翼地翻阅,重点查看关于皇室成员、重大案件、以及玉器赏赐的记录。
时间紧迫,她只能快速浏览。在翻阅到大约七十年前的一段记载时,她的目光被一段简短的文字吸引了:“康和三十五年秋,肃王谋逆案发,帝震怒,诛肃王满门,抄没家产。涉案玉器珍宝,多毁弃或封存。有司查没清单中,列‘蟠龙云纹玉佩’一双,疑为宫廷旧赐,下落不明。”
肃王谋逆案!蟠龙云纹玉佩!下落不明!
时间、纹饰(蟠龙云纹与云龙纹可能指同一种)、涉及谋逆大案、下落不明……这些信息,与她手中的玉佩特征高度吻合!难道这玉佩就是当年肃王府流落出来的那一双其中之一?它怎么会出现在赵延的暗格里?赵延寻找它,是为了掩盖家族与肃王案的关联,还是另有所图?谢家、陆家的灭门,是否也与这桩陈年旧案有牵扯?
线索越来越多,拼图却似乎更加破碎了。但林晚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触摸到一个跨越数十年、牵连宫廷、朝堂、家族的巨大阴谋边缘。
就在她沉浸在史料中时,谢安匆匆来报:“姑娘,派去监视济世堂的人回报,今天一早,济世堂的后门,有一批用油布密封的货物运出,押送的人很警觉,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只看到马车往城北方向去了。另外,赌坊那边,顾翰林的儿子昨晚又去了鸿运赌坊,出来时面如死灰,似乎又输了,赌坊的人跟着他回了家,怕是要逼债了。”
城北?那是码头和仓储区。货物运往那里,可能是要转运出去。而顾家被逼债,正是沈千帆谋夺古画的好时机。
林晚合上史书,眼神锐利。不能再等了。
“谢安,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一趟济世堂。”林晚决定冒险接触。她要看看,这济世堂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那批运出的货物又是什么。
“姑娘,太危险了!济世堂背景复杂,您亲自去……”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打草惊蛇。我扮作求购特殊药材的客商,你带两个机灵可靠的人在远处接应。”林晚心意已决,“顾家那边,也派人盯着,必要时……我们可以‘帮’顾公子一把,但不能暴露是我们。”
“是。”谢安见劝阻无效,只得领命去安排。
午后,林晚换上了一身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装扮,戴了帷帽,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来到了城西济世堂所在的那条僻静街道。
济世堂门面不大,看起来与普通药铺无异,只是进出的人神色间或多或少带着些匆忙或诡秘。林晚让马车在稍远处停下,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药铺内光线有些昏暗,药柜高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柜台后只有一个伙计在打瞌睡,见有人来,懒洋洋地抬眼:“抓药?”
林晚压低声音,用事先想好的说辞道:“请问掌柜的在吗?我家主人想寻几味特别的药材,价钱好商量。”
伙计打量了她一下,见她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像寻常百姓,便道:“什么药材?寻常的我们这都有。”
“不是寻常药材。”林晚凑近些,报出了老大夫提供的、几种与“幻心草”配伍的冷僻药材名称,“这几味,听说只有贵号能弄到?”
伙计脸色微微一变,睡意全无,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你听谁说的?我们这是正经药铺,不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吗?”林晚不动声色,“可我听说,前几日贵号还出了一批‘干货’去城北码头,想必是紧俏货吧?我家主人用量不小,若是掌柜的肯行个方便,必有重谢。”
伙计的眼神闪烁不定,盯着林晚看了半晌,才低声道:“你等着,我去问问掌柜。”说完,转身掀帘进了后堂。
林晚耐心等待,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店铺内外。她注意到药铺侧面有条狭窄的通道,似乎通往后面的院落。
过了好一会儿,那伙计才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干瘦、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掌柜。
“这位客人,你要的药材,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掌柜的声音平淡,目光却像钩子一样在林晚身上扫视,“不知客人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可是有人引荐?”
林晚心中一凛,知道对方起了疑心,在盘她的底。“是一位姓‘张’的朋友提过一句,说贵号路子广。”她随口胡诌,赌的是“鬼手张”与济世堂关系密切,对方或许会有所联想。
果然,掌柜听到“张”字,眼神微微一动,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姓张的朋友?我们这来往的张姓朋友可不少。不知客人具体要多少?作何用途?”
“具体数量要看成色和价格。用途嘛……自然是配制一些特别的香料。”林晚含糊道,同时观察对方的反应。
掌柜的沉吟片刻,忽然道:“客人稍坐,我去取点样品给您看看。”说着,对伙计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回了后堂。
伙计倒了杯茶过来,态度似乎热情了些,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外。
林晚心中警兆渐生。这掌柜的态度转变有些突然,取样品需要这么久?而且这伙计的眼神……
她端起茶杯,作势要喝,却借着衣袖遮挡,只沾了沾唇。茶水温热,并无异味,但她不敢大意。
又等了一会儿,掌柜仍未出来。林晚决定不再冒险,起身道:“看来掌柜的今日不便,我改日再来。”
“哎,客人别急,掌柜马上就来……”伙计连忙阻拦。
林晚不再理会,径直朝门外走去。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侧面的通道里,似乎有黑影一闪。
她心头猛跳,加快脚步。刚踏出济世堂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那伙计的呼喊:“客人留步!”
林晚头也不回,快步走向马车方向。然而,刚拐过街角,斜刺里忽然冲出两个膀大腰圆、面目凶狠的汉子,一左一右挡住了她的去路。身后,济世堂的伙计也带着两个人追了上来。
被包围了!
林晚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心沉到了谷底。她太大意了,低估了济世堂的警惕性和狠辣!
“这位客人,我们掌柜的还有话要问,请跟我们回去一趟吧。”一个汉子狞笑着逼近。
林晚大脑飞速运转,硬拼绝无胜算,呼救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谢安他们应该在附近,但来得及吗?
就在她准备冒险示警时,街对面一家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酒壶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碰了老子的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住林晚的几人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
趁此机会,林晚猛地将手中的帷帽朝面前一个汉子脸上掷去,同时矮身从另一人手臂下钻过,朝着马车方向狂奔!
“抓住她!”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林晚拼尽全力奔跑,心脏狂跳。眼看马车就在前方,车夫似乎也发现了异常,正焦急地张望。
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似乎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落入魔掌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忽然从旁边巷口伸出,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带入黑暗的巷道之中!
“嘘,别出声!”一个刻意压低、却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晚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巷口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戴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的侧影。
是陆离?!不,声音似乎有些不同……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巷外,济世堂打手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匆匆掠过,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