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华灯初上。
城东华音阁锣鼓喧天,锦绣班的招牌大戏《龙凤呈祥》已然开锣。三楼最好的雅间内,赵延一身锦袍,懒洋洋地靠在铺着厚厚貂绒的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他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眼间那股养尊处优的骄矜之气,以及看向台下戏子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沈千帆陪坐在侧,笑容殷勤而恰到好处,不断介绍着戏班的来历、名角的绝活,时而低声与赵延耳语几句,引得赵延嘴角微勾。雅间内还坐着几位州府官员,皆是满面红光,附和谈笑。门外走廊,数名身着便服但眼神精悍的护卫肃立,气氛热烈中透着无形的警戒。
与此同时,城西赵延别院,相较于主人的离去,显得安静许多。这是一处三进带花园的宅子,原是某位富商的别业,被沈千帆重金租下精心布置,作为赵延的下榻之所。门前挂着气死风灯,映着“赵府”二字。门房内有两个仆役守着,前院有四个护卫值守,中院和后院则各有两个护卫巡逻。
林晚此刻已潜行至别院西侧外围的一条僻静小巷。她换上了那身深青衣裙,软底布鞋,头发紧紧绾在脑后,脸上不知从哪里抹了些许灰尘,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她如同一个晚归的粗使妇人,低头匆匆而行,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环境。
西侧角门,果然如陆离所说,相对隐蔽。不远处堆着一些杂物和……一摞捆好的柴薪。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戴破毡帽的汉子,正佝偻着背,费力地将柴薪往角门里搬。守门的仆役似乎与他相熟,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便侧身让他进去。
是那个接应人吗?林晚不敢确定,但她看到那汉子在进门时,似乎极其自然地、朝着她这个方向,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就是现在!
林晚心脏狂跳,强迫自己镇定。她按照图纸所示,迅速绕到角门侧面一段相对低矮的围墙下。这里靠近后花园,墙内似乎有树木。她小心翼翼地将革囊和可能会发出声响的东西束紧,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前冲,蹬踏墙面,双手用力扒住墙头!
这具身体的素质比她预想的要好些,或许是原身作为花魁,也曾练过些舞蹈柔韧之功。她费力地翻上墙头,顾不得掌心被粗糙砖石磨得生疼,迅速观察墙内——下方是一片枯萎的花丛,不远处果然有几株树木。
她轻盈跃下,落地时顺势一滚,卸去力道,隐入花丛阴影中。屏息倾听,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护院脚步声,并无异常。
第一步,成功潜入。
她不敢耽搁,根据记忆中的图纸,猫着腰,借着廊柱、假山、树木的阴影,快速朝中院书房方向移动。图纸上标注的守卫巡逻路线和间隙,此刻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她就像一个暗夜中的幽灵,精确地避开可能交汇的视线。
途中,她听到前院方向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和呵斥声,似乎是柴房那边出了什么乱子(接应人制造的混乱)。中院和后院原本规律的巡逻脚步声出现了短暂的杂乱和朝前院移动的迹象。
时机到了!
林晚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窜出,直奔中院正房东侧的书房。书房门紧闭,檐下挂着一盏灯笼,光线昏黄。她快速来到门前,取出两根细长的、一头带弯钩的钢针——这是她根据图纸提示,自己暗中打磨的简易工具,模仿的是现代开锁工具的原理。
她将钢针插入锁孔,凭着图纸对锁具结构的描述和前世一点粗浅的了解,小心拨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前院的嘈杂声似乎正在平息,巡逻的脚步声可能很快就会返回。
“咔哒。”
一声轻响,锁舌弹开!
林晚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虚掩。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和灯笼余光,勉强照亮轮廓。房间宽敞,布置奢华,紫檀木书案、博古架、书架一应俱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名贵木料的香气。
她没有时间欣赏,直奔靠墙的大书架。第三排……《州府风物志》……她手指快速划过书脊,很快找到那本厚厚的、看起来与其他书籍并无二致的书。用力将其向外抽出——果然,书架后面不是墙壁,而是一个暗格!暗格不大,里面放着几本账册、一叠信件,还有一块染有暗褐色污迹的布帛。
林晚来不及细看,迅速将暗格内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取出,塞入随身带来的一个稍大的布囊中。正要合上暗格,她目光一瞥,发现暗格内侧似乎还有一个小夹层,露出一角纸张。
她心中一动,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个薄薄的、硬硬的东西,像是一块对折的金属片或玉片。她将其抽出,借着微弱光线,看到那似乎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雕刻着复杂云龙纹的羊脂白玉佩,入手温润,但雕刻的纹路中,似乎浸染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玉佩戴着一截断裂的丝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东西为何被如此隐秘地收藏?与赵延的罪行有关?还是另有隐情?
来不及多想,林晚将玉佩也塞入布囊。随即,她将《州府风物志》推回原位,暗格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过几十息时间。
她背起布囊,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动静。巡逻的脚步声似乎正在由远及近返回中院。
必须立刻离开!
她轻轻拉开门,闪身而出,迅速带上房门。按照来时路线,飞快地朝后花园矮墙方向潜行。比潜入时更加紧张,因为布囊里的东西太过重要,也因为她不确定接应人制造的混乱能拖延多久。
刚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后花园范围,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
林晚浑身汗毛倒竖!只见一个原本应该在另一条路线巡逻的护卫,不知为何提前折返,正从假山后转出,手中提着灯笼,警惕地朝她这边照来!
暴露了!
电光火石间,林晚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猛地朝旁边一棵大树后扑去,同时右手已抽出袖中匕首!
灯笼的光晃了过来,照亮了她刚才站立的地面。
“谁在那里?出来!”护卫厉声喝道,脚步声快速逼近。
林晚蜷缩在树后阴影中,心跳如擂鼓,大脑飞速运转。硬拼?绝无胜算。跑?脚步声已近,花园空旷,难以摆脱。呼救接应人?不知他在何处,是否已被发现。
就在护卫的靴子踏入林晚藏身大树前方三尺之地时,异变陡生!
“嗖!”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那护卫闷哼一声,手中灯笼“哐当”落地,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软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林晚惊魂未定,只见一个黑影从对面廊檐下如大鸟般掠出,正是之前那个送柴的接应人!他动作快如鬼魅,瞬间来到倒地的护卫身旁,探了探鼻息(只是昏迷),然后一把扯住林晚的手臂,低喝道:“走!”
林晚被他拽着,几乎脚不沾地,飞速奔向矮墙。接应人先托了她一把助她上墙,自己则轻松一跃而过。墙外小巷,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简陋驴车静静停着。
“上车!”接应人将林晚推上车,自己跳上车辕,一抖缰绳,驴车便不紧不慢地驶入夜色中。
直到驴车拐出小巷,驶上相对热闹一些的街道,混杂在稀疏的行人车辆中,林晚才感觉自己重新开始呼吸。她瘫坐在车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太险了!若不是接应人及时出手……
赶车的汉子头也不回,声音沉闷:“东西到手了?”
“……到手了。”林晚哑声回答。
“按吩咐,去土地庙。”汉子不再多言。
林晚靠在车厢壁上,疲惫地闭上眼。布囊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胸口。账册、信件、血书……还有那枚来历不明的玉佩。这就是陆离要的证据,也是可能引爆惊雷的火种。
她真的拿到了。可为什么,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疑虑和不安?赵延和沈千帆罪行累累,但陆离……他真的只是为了正义?那块玉佩又是什么?
驴车晃晃悠悠,朝着城南土地庙驶去。夜色掩护下,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经随着布囊中的秘密,悄然转移。
而华音阁内,戏正唱到高潮,赵延抚掌微笑,沈千帆举杯相陪,满堂喝彩。无人知晓,他们精心隐藏的罪证,已被人釜底抽薪。
暗流,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汹涌澎湃,开始冲向更不可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