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的意外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持续扩散。石研将那张晕染了的照片单独夹在一本厚重的摄影史论着里,用书页的重量试图压平它,也试图将那份失控感封存。然而,影像边缘那圈模糊的水渍,却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时不时浮现——秦飒的轮廓在朦胧中显得不再那么冷硬,反而多了一丝…易碎感?这个念头让她心惊,旋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界限,似乎因这次意外而变得暧昧不清。
她不再去美术学院附近,也没有冲洗新的胶卷。相机闲置在桌上,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她试图回归日常节奏,去上课,去图书馆,但注意力总难以集中。那份源于观察的、单方面的执念,并未因暂时的远离而消散,反而在内心拉扯出更大的空洞。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可能与秦飒产生交集的场合,仿佛这样就能重新确立那道已然模糊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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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茶馆,午后阳光透过竹帘,在榆木茶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胡璃和乔雀相对而坐,面前各放着一杯清茶,几册刚从旧书市淘来的、关于地方民俗图谱的线装书摊在桌上。
这次碰面并非严格约定,只是在图书馆偶遇时,胡璃提及这几册书,乔雀便提了一句“校外茶馆的龙井是新茶”。于是,便有了这共享的午后。
没有特定的话题,交谈断续而自然。有时就着书中的一幅插图讨论几句民间信仰的流变,有时只是安静品茶,听着茶馆里低低的市声和偶尔响起的算盘珠碰撞声。
胡璃翻动书页,指尖拂过一幅描绘地方社戏的粗糙版画,随口道:“这刻工,比起你上次给我看的墓志盖,真是天壤之别。”
乔雀端起白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版画上:“匠气十足,但热闹是真实的。”
“嗯,”胡璃点头,“有种不管不顾的鲜活。”
乔雀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视线转向窗外熙攘的街景,声音平淡:“有时觉得,治古典文献,像是在为一个过于热闹的舞台整理沉默的幕后清单。”
胡璃微微一怔,看向乔雀。这是她第一次听乔雀用这样的比喻谈及自己的专业。那平静语气下,似乎隐藏着极深的、对喧嚣与沉默,前台与幕后的辩证思考。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也顺着乔雀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光正好,人流如织。过了片刻,她才轻声说:“但那些沉默的清单,或许才是支撑台前所有热闹的筋骨。”
乔雀闻言,转回视线,落在胡璃脸上。她没有说话,但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如同深潭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无声荡开,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她重新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汤饮尽。“茶凉了。”她说。
胡璃笑了笑,抬手示意伙计续水。
关系的推进,不在疾风骤雨,而在这些共享的、闲散的时光里,一次偶然的比喻,一句轻声的回应,一次心照不宣的沉默。如同茶叶在水中第二次、第三次的舒展,滋味愈发醇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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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蕙斋的夜晚,石研依旧早早洗漱,坐在床沿,没有开灯。
胡璃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整理白天的笔记,偶尔抬眼,能看见石研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剪影。她知道石研心里有事,可能与相机有关,可能与那个她隐约察觉的、被反复提及的“秦飒”有关。但她什么也没问。
凌鸢和沈清冰似乎完成了一个小阶段的实验,正在轻松地讨论着明天去材料市场看看新的复合板材。她们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完成工作后的松弛。
过了一会儿,胡璃保存文档,关上电脑。她拿起桌上一小盒同学送的、自己还没开封的花草茶,走到石研床边,轻轻放在她枕边。
“助眠的。”胡璃的声音很轻。
石研在黑暗中动了一下,转过头,看不清神情,只低低回了声:“……谢谢。”
胡璃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床边准备休息。
凌鸢和沈清冰也结束了谈话,寝室陷入真正的安静。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将晃动的光影短暂地投射在天花板上。
石研的手指触碰到那盒带着淡淡草本香气的茶包,冰凉指尖感受到纸盒粗糙的质感。她没有泡茶,只是将茶盒握在手里。那份来自室友的、不问缘由的细微关怀,像夜色里一盏功率很小的暖炉,不足以驱散所有迷雾,却实实在在地,提供了一点对抗内心寒意的温度。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