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赐沈宅正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想到明日面圣,沈宁玉心头有些紧张,一个不小心,那可是生死攸关!
沈宁玉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坐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心里却在疯狂刷着弹幕:
【来了来了!宫廷礼仪突击培训!这玩意儿比应对甲方爸爸难多了!
走路先迈哪只脚?万一不小心当众打了个喷嚏,会不会以“御前失仪”罪直接被拖出去?
老天,我只是个想躺平的种田文女主,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裴琰端坐主位,深青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冷肃。
他手中拿着《觐见仪注》,目光落在沈宁玉身上,心思却有一瞬飘远。
陛下将他与沈宁玉一同安排在此处……美其名曰便于指导礼仪、确保明日觐见万无一失。
可他裴琰的家就在京城,裴府离皇城并不远,何须特意宿在此处?
【天子之意……恐怕不止于公务。】
裴琰心下沉吟。
陛下深知云朝女子稀少,尤其是有功名在身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沈宁玉献薯之功,已入帝心,其年纪尚小,潜力未知。
陛下将他这个近臣、裴家子弟安排在她身边,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既有就近观察、确保祥瑞功臣安稳之意,恐怕……也未尝没有顺势撮合,想将这份“祥瑞”与朝廷、与裴氏更紧密捆绑的打算。
这层用意,他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只是……
裴琰的目光掠过沈宁玉微蹙的眉头和那双写满“想赶紧结束”的眸子,心底那点因帝王暗示而升起的隐秘波澜,瞬间被现实的冷静覆盖。
【她不愿。】
这个认知清晰无比。
那日驿站风雪中她清晰的拒绝,此刻沈宁玉刻意维持的疏离,都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对他无意,甚至对这一切安排可能心生抵触。
裴琰眼眸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他自幼恪守礼法,循规蹈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一个女子的拒绝而心绪难平,更未曾想过,会身处这般带着些许“强制”意味的接近中。
这非君子所为,亦非他所愿。
“沈博士,”
裴琰收敛心神,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将那份复杂心绪死死压下,
“明日紫宸殿召见,非同小可。礼仪规制,不容有失。”
“是,大人,下官明白。”
沈宁玉连忙应道,努力把脑子里“要不要偷偷在膝盖上绑个软垫”的念头甩出去。
裴琰开始逐一讲解流程,从入宫候朝到殿内应对,事无巨细。
他讲解得极其耐心,甚至亲自起身示范标准的作揖、跪拜礼。
沈宁玉跟着学,动作却总是差了几分味道,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比较起现代军训和这古代礼仪哪个更反人类。
【这动作分解开来,跟广播体操也差不多嘛,就是氛围感太吓人了。】
裴琰走到她身边,清晰地看到沈宁玉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裴琰伸出手,想如指导其他下属般纠正她的动作,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生生顿住,蜷缩着收了回来。
【不可唐突。】
他告诫自己,
【她已明确拒绝,我若再有过界之举,与那些仗势欺人之徒何异?纵然陛下有意,亦不能强求。】
裴琰只能用语言更细致地描述:“手腕再压低三分,腰背挺直,但肩颈需放松。”
沈宁玉依言调整,总算有了点样子。
“对,便是如此。”
裴琰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因专注而微抿的唇上停留一瞬,迅速移开。
【顾知舟所言……放下身段,温和体贴……】
好友的话再次浮现。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冷硬:
“沈博士聪慧,学得很快。”
沈宁玉正跟自己的胳膊较劲,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裴琰一眼。
【咦?裴琰居然突然夸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宁玉干笑两声:“大人过奖了,是大人教得好。”
模拟应对问话时,沈宁玉谨记“低调、谦逊、功劳归集体”的原则,回答得四平八稳。
【千万别说错话,功劳都是领导的,都是大家努力的成果,我就是个运气好的发现者,对,模板就这么套!】
裴琰静静听着,看着沈宁玉明明眼神灵动,却偏要装出一副老成持重、循规蹈矩的模样,心底那丝无奈又深了几分。
她在他面前,总是这般……戴着面具。
裴琰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沈博士献策献种,功在社稷。如今名声渐显,又值妙龄,想必……家中对博士的婚事,已有考量?”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这就是古代领导的例行关心?还是另有所图?】
沈宁玉赶紧低头含糊道:
“回大人,下官……下官年纪尚小,且志不在此,眼下只想做好农事本分,暂无暇考虑这些私事。”
裴琰看着沈宁玉瞬间染上绯红的耳根和避而不谈的态度,心中了然,同时也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依旧在回避。或许……我这般询问,在她听来,亦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
裴琰沉默片刻,不再追问那个让他和她都尴尬的问题,转而语气变得深沉,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
“沈博士年纪虽小,却也该知晓,我朝现状,女子稀少。陛下虽未强制年幼者婚配,然……”
裴琰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似你这般,身负功名,又得陛下亲赐虚衔,名声在外者,即便未满十八,亦会成各方瞩目之焦点。
届时,来自家族、朝廷乃至各方的压力,恐非你能轻易回避。”
沈宁玉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
【我就知道!这奇葩的世道!三夫令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裴琰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
“京城不同于青川,权贵云集,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并非你想避,便能避开。
望你……早做心理准备,莫要待到那时,措手不及,心生排斥。”
最后那句话,裴琰几乎是看着沈宁玉的眼睛说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可能也是那“压力”的一部分。
沈宁玉心头猛地一跳!
【他这话……是在暗示什么?让我提前适应,包括……适应他可能也是被安排的人选之一?】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沈宁玉强迫自己冷静,对着裴琰行了一礼,语气带着疏离的感激:
“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会谨记在心。”
裴琰看着沈宁玉瞬间竖起的无形屏障,知道自己的话终究还是让她更加戒备了。
心底泛起一丝无力感。
【终究……适得其反。】
裴琰看着沈宁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紧张,终是缓和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补充道:
“明日殿上,你也不必过于忧惧。陛下是明君,不会无故苛责功臣。
若……若实在心中无底,一切应对,你看我眼色行事,或跟在我身后照做便是。大节不错即可。”
沈宁玉有些意外地抬眼,对上裴琰那双此刻似乎不那么冰冷的眸子。
【他这是在……安慰我?让我跟着他混?】
虽然心里依旧吐槽着这该死的封建礼仪,但裴琰这番话,确实像一颗定心丸,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安稳了一点。
“是,多谢大人。”
这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心。
“时辰不早,今日便到此为止。沈博士早些歇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
“是,下官告退。”沈宁玉行礼后,退出了正厅。
看着沈宁玉匆匆离去的背影,裴琰独自坐在空旷的正厅里,炭火的光芒在他清冷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清幽雅致、守卫森严的宅邸内,谢君衍正临窗而立。
他已换上一身月白常服,银发如瀑,更显气质清贵绝尘。
阿令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
“主子,沈姑娘已安顿在榆林巷御赐宅邸。裴琰……依陛下安排,亦同住府中,以便‘指导礼仪’。”
谢君衍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无多少暖意,只有一片了然的清冷。
“陛下倒是……用心良苦。”谢君衍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
他为何没有随沈宁玉一同入住那御赐宅邸?
其一,名分未定。县衙登记不过是一纸契约,是权宜之计下的利益捆绑。
未行正式婚仪,他若此刻以“夫郎”身份堂而皇之入住,于沈宁玉名声有损,也会落人口实,显得他谢家公子不知礼数。
他既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便不能在此刻行此僭越之事,徒惹她反感,也授人以柄。
其二,欲擒故纵。他深知,适当的距离和空间,有时比步步紧逼更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心意,也……更能让某些潜在的对手按捺不住。
裴琰的留下,虽是陛下之意,却也正中他下怀。
正好让玉儿亲眼看看,那位裴大人身处其位时,所带来的无形压力与束缚。
“让人仔细留意榆林巷的动静,尤其是裴琰的。一应饮食起居,务必确保周全,不容任何闪失。”
谢君衍吩咐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是。”阿令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谢君衍望向榆林巷的方向,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