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铺后院的槐树下,晨芜没正形地瘫在藤椅里,跷着二郎腿,指尖捻着瓜子,“咔吧”一声脆响,利落地吐出壳,脚边已经积了一小堆。
她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然恢复了惯有的灵动和……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阿玄揣着前爪,蹲在石桌边缘,尾巴尖悠闲地轻点桌面,开口是清朗又带着点慵懒的男声,与猫儿的外形形成奇妙反差
“小芜啊,不是我说你,这次玩得是不是有点过火?那镇魂玉符的虚影是能随便显摆的吗?要不是我暗中用神识帮你稳着,你这会儿还能搁这儿嗑瓜子?早躺平了。”
“哎呀,这不是有你兜底嘛。”晨芜笑嘻嘻地捏起一颗饱满的瓜子仁,精准地抛向阿玄
“再说了,不给林家这小子露点真本事,他还以为咱们铺子是靠折纸飞机发的家呢。”
她说着,瞥了一眼刚从屋里端着茶盘出来的林之焕。
林之焕耳根微热,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沏好的茶放在晨芜和阿玄面前
“晨小姐,阿玄前辈,请用茶。”
三天前地下室那场恶战,以及晨芜事后轻描淡写却字字千斤的分析,早已将他那点林家传人的傲气磨平了大半。
“嗯,还算懂事。”晨芜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漫不经心地问,“胸口那脚踹的淤青散了吗?”
“好多了,谢晨姐关心。”林之焕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就是……周老板说下个月鬼屋新主题《冥婚惊魂2.0》还要我顶梁,戏份加了,还得吊威亚……”
“噗——”
晨芜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得东倒西歪
“周吴这奸商!吊威亚的冥婚新郎?他是想让你演飞天僵尸还是空中飞鬼?创意总监该加鸡腿了!”
阿玄也乐得胡须直抖
“有意思!小林,到时候本尊去给你镇场子,保证让游客体验感飙升,票价翻倍!说不定还能开发个‘被神兽祝福的冥婚’限定周边。”
林之焕:“……”
他开始认真思考,现在退出玄门改行送外卖还来不来得及。
玩笑开过,晨芜收敛了笑容,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笑也笑够了,该说正事了,锦绣花园那滩浑水,咱们才刚搅和了表面。”
林之焕神色一肃
“晨小姐,您是说,那个阵灵背后……”
“不然呢?”
晨芜挑眉
“你以为那玩意儿是天生地养自学成才的?还有那套阴损的‘夺灵转生’禁术,是路边摊买一送一的?”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泛黄的旧地图前,手指点着上面几个被红圈标注的地点
“更关键的是,你想想你们林家这几十年。”
“四十年前,你曾叔公林正杰,玄门公认的阵法奇才,突然‘急病身亡’。”
“三十年前,你二爷爷林正雄,听闻锦绣花园地界有异动,孤身前往,带回一块玄阴玉碎片,然后去世了”
“五年前,你父亲林远华,同样的地点,重伤不治,官方说法是处理灵异事件遇难。”
晨芜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之焕
“一家子,三代人,栽在同一件事、同一个地方,林之焕,你告诉我,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有人刻意针对?”
林之焕拳头骤然握紧。
这三天,他翻遍了家族残存的笔记手札,那些零碎的线索早已指向这个可怕的猜测。
曾叔公林正杰的死因讳莫如深;二爷爷林正雄的存在几乎被家族遗忘,只隐约听说与一块邪门的碎玉有关;父亲林远华的死更是充满疑点……
“有人在下一盘横跨四十年的棋。”
阿玄舔了舔爪子,接口道,猫眼里闪着洞察世事的冷光
“你们林家三代,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或者说……是需要被清除的绊脚石。布局的人,对林家知根知底,手段狠辣,且耐心极好。”
晨芜走回桌边,指尖敲着桌面
“当年参与布设七星锁阴阵的三家,林、陈、赵。赵家早已没落,传承断绝。林家,三代男丁非死即隐。剩下谁?陈家。”
她看向林之焕
“陈家现任家主陈万山,今年少说也快七十了吧?但我看书上他的照片他看起来顶多五十出头,精神矍铄,据说修了什么‘长春秘法’。
玄术本就是极其消耗精力的,特别能力强的,不提前嘎就算好了,还能做活越年轻?”
林之焕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他想起了去年随爷爷去参加陈家寿宴,陈万山那红润的面色和比他还要精神的样子,当时只觉羡慕,如今想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们……直接去找陈家对质?”林之焕压下心悸问道。
“对质?拿什么质?”
晨芜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证据呢?阵我破了,碎片我拿了,死无对证,陈万山那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会给你留把柄?现在去,等于送菜。”
“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晨芜嗤笑一声,“他算计了我半个酒友,坑了我晚辈,这账能算?等着吧,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为什么?”
“因为锦绣花园的局被我破了,他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更因为——”
晨芜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之焕,“你,林家最后的嫡系传人,还活蹦乱跳地在我这儿,你觉得,他会放心让你这个‘活档案’留在世上?”
林之焕心头一紧,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所以,”
晨芜伸了个懒腰
“从今天起,你的课程升级了,白天鬼屋打工体验人生,晚上跟我学点保命和……嗯,‘问候’人的真本事。
你林家那些祖传功法,太堂堂正正,对付邪祟还行,对付人心鬼蜮,不够看。”
这时,晨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阿玄的脑袋
“差点忘了正事,阿玄,别摸鱼了,起来干活,之焕,跟我来,是时候见见我们从林家‘请’回来的另一位关键‘证人’了。”
她率先向后院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小神龛走去。
阿玄轻盈地跃下石桌,紧随其后,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林之焕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跟了上去。
神龛中,那枚从密室带回的陶罐,正被一层柔和的养魂阵光晕笼罩。
罐身微微震动,表面的符箓光泽黯淡,仿佛内在的灵性即将苏醒。
“温养了三天,火候差不多了。”
晨芜说着,右手食指随意地朝着罐口那道主符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那道符箓如同被无形之力抹去,悄然化作飞灰。
封印,解除了。
院中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一缕极淡、近乎透明的青色烟絮,自罐口袅袅飘出。
它在空中略一盘旋,便在养魂阵的牵引下迅速凝聚,化作一个轮廓清晰、散发着柔和蓝白光晕的女性魂体。
虽然依旧虚弱,但魂体稳定,眼神清明,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