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渭水南岸。
汉军的旌旗如退潮般缓缓向南撤去。
他们并非溃败,而是井然有序的后撤。
渭水北岸曹真的大帐之内,气氛却焦灼异常。
“将军!汉中军退了!此正是追击的最好时机啊!”
一名副将急切地进言。
“是啊将军,刘备大军鏖战月余,早已是疲敝之师,此刻不追更待何时!”
曹真按着腰间的剑柄一言不发。
他只是死死盯着沙盘上汉军后撤的路线。
那条路线严谨得让他心头发寒。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这是不是诸葛亮的诱敌之计?
汉中那些崎岖的山道,处处可以设伏。
一旦大军深入被断了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他忘不了定军山下,夏侯渊血淋淋的头颅。
他更忘不了汉水之畔,被赵云那区区数百骑搅得天翻地覆的狼狈。
刘备,诸葛亮,魏延……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无法预测的凶险。
“来人,立刻传我将令。”
曹真终于开口,他的决断冷静得近乎冷酷。
“全军坚守营寨,不得擅自出击。派出斥候,严密监视汉中军动向,每日一报。”
“将军,切不可错失良机啊!”副将们满脸不甘。
“这是军令!”曹真一掌拍在案上。
“我等只需守住长安,便已是大功一件!将刘备全线撤退的消息,八百里加急报知魏王!”
最终他的理智战胜了功名之心。
曹真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正确的应对。
他站在高处,遥望着刘备军的最后一面大旗消失在南山的苍茫之中。
一场席卷天下,牵动了三方数十万大军的旷世大战,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平静落下了帷幕。
汉中。
刘备站在城头,北风吹动他已然花白的须发。
他的身前是陆续回师,带着征尘与疲惫的汉中大军。
他的身后是法正和诸葛亮。
他的视线越过了重重山峦,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那里,是刚刚被纳入大汉版图的江东六郡。
天下大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孤,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
刘备的感慨不只是对身后的臣子说,更是对自己说。
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兴复汉室的伟业。
从今天起才算真正迈出了最坚实,也最巨大的一步。
魏文长。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这份天大的惊喜,这份足以改变国运的功勋。
让他心中那份君王的猜忌与警惕,都显得如此渺小。
他回过头看向诸葛亮。
“军师,接下来就按你说的办。休养生息,消化江东。孤,等得起。”
诸葛亮手持羽扇,微微躬身。
“大王圣明。”
……
许都,临时王宫。
这里的空气,比关中的寒风更加压抑。
曹操拖着病体,靠坐在冰冷的座位上。
他的脸颊蜡黄浮肿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声。
大殿之下,程昱、贾诩、满宠等一众心腹谋臣皆是屏息静立。
三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几乎是同时被带入了大殿。
他们带来了三个方向的最终战报。
“念。”曹操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第一名信使跪伏在地,展开了来自江东的军报。
“启禀魏王……江东……江东失守。吴侯孙权……已于吴郡开城出降。”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虽然早已从撤回的曹休、张辽口中得知了战况。
但当“投降”这两个字被确切地念出来时,那份冲击力依旧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沉。
曹操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第二名信使紧接着上前。
“启禀魏王,樊城曹仁将军来报!关羽大军已于三日前撤围,退回南郡,樊城之危已解!”
这个消息,让殿内压抑的气氛稍稍松动。
总算……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不少官员都露出了些许庆幸的神态。
然而王座之上的曹操,依旧面无表情。
终于轮到了第三名信使,他来自关中。
“启禀魏王!汉中刘备大军已于五日前全线退出关中!曹真将军已稳固长安防线!”
这个消息,终于让大殿内的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江东,但保住了襄樊和关中。
刘备三路齐出的攻势终究是被挡住了。
汉军锐气已挫,大魏的根基未损。
所有人都看向曹操,等待着这位魏王说些什么。
然而,曹操没有说话。
他突然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大殿里突兀地响起。
“咳……咳咳……咳!”
“魏王!”
“快!传御医!”
程昱和贾诩大惊失色,连忙抢步上前。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王座之时。
“噗!”
曹操猛地抬起头,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上。
整个大殿,瞬间凝固。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冲上来的侍卫和御医退下。
他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失神。
他望着殿外那片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输了……”
“这一次,终究是孤输了。”
贾诩心中一颤,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魏王,我军虽失江东,但守住了关中与襄樊,根基未损何言胜败?”
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多算是一次互有胜负的平手。
他们虽然失去了夺取江东的最好时机。
但刘备也没能攻破长安和樊城,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曹操转过头看着贾诩。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然的笑意。
“文和,你不懂。”
“刘备以佯攻关中和襄樊两路为代价,实取江东。他用一个冬天,就做到了孤数十年想做而不得之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从此,他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坐拥荆、益、扬、交四州之地,手握天下钱粮之最,再无后顾之忧。”
“这天下……再难制衡了。”
这位纵横捭阖一生的枭雄,这位让天下英雄束手无策的强者。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无力。
他输的不是一座城,不是一块地。
他输掉的是整个战略的主动权,是未来的天下大势。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正在那片东方的捷报声中,被强行画上句点。
许都的上空,浓云密布,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