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光微亮。
瑞王府内,一场“内讧”正在上演。
前院正厅里,萧景珩与苏云昭相对而立,两人皆面色铁青。厅中跪着三名被绑的侍卫,正是先前擒住的齐王府死士。而凌墨“不见踪影”,据说是“重伤昏迷”,被抬去后宅救治。
“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萧景珩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动,“是不是靖王余党?还是另有其人?”
三名死士低头不语。
苏云昭冷笑一声:“殿下何必再问?这些人骨头硬得很,打死也不会开口。依我看,不如直接杀了,以儆效尤。”
“不可。”萧景珩皱眉,“他们是重要人证,必须留活口。”
“人证?”苏云昭声音拔高,“殿下以为,今夜过后,还有三司会审吗?京城已乱,皇宫被围,咱们自身难保,还留着这些祸害做什么?”
她转向侍卫:“拖出去,砍了!”
“苏云昭!”萧景珩厉声制止,“你这是滥杀!”
“我滥杀?”苏云昭转身直视他,眼中含泪,“殿下可知道,就因为这些叛贼,王府死了九个弟兄,重伤十三个!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殿下要留活口,要讲仁德,可谁又来怜惜咱们的人?”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厅中侍卫皆面露悲戚,有人甚至红了眼眶。
萧景珩怔住,看着苏云昭,又看看跪地的死士,神色挣扎。良久,他颓然坐下,挥了挥手:“罢了……你看着办吧。”
苏云昭抹去眼泪,冷声道:“拖出去,院中行刑。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陛下、袭击亲王府邸,是什么下场!”
“是!”
三名死士被拖出厅外。片刻后,院中传来三声闷响,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血腥味随风飘入厅中。
苏云昭走到萧景珩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景珩,对不起……我必须演这场戏。”
萧景珩反手握紧她,声音极低:“我知道。只是……委屈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深意。
这场“内讧”是演给可能隐藏在王府内的眼线看的。齐王心思缜密,既然派人袭击瑞王府,必然也会安插耳目监视。他们要做的,就是让齐王相信:瑞王府已陷入混乱,萧景珩与苏云昭因处置俘虏产生分歧,凌墨重伤,侍卫死伤惨重,无力再战。
只有这样,齐王才会放松对瑞王府的警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皇宫。
而真正的行动,已在暗处展开。
后宅,疏影轩。
这里是苏云昭婚前在侯府的居所名字,搬到王府后,她特意将一处偏僻小院也命名为“疏影轩”,用作秘密联络点。此刻院中寂静无声,只有拂雪一人守在门外。
屋内,丹心正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特制的竹管。那竹管只有小指粗细,外表涂成深灰色,与信鸽腿上的羽毛颜色相近。
“王妃,消息写好了。”丹心将竹管递给苏云昭。
苏云昭接过,仔细检查。纸条上用极细的笔写着密文,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读。内容很简单:齐王叛,控玄武,逼乾元。瑞府固守,盼援。密道已启,护驾在即。
“放哪只?”丹心问。
苏云昭走到窗边。窗外檐下挂着三个鸟笼,里面各有一只信鸽。这些信鸽都是精心训练的,能识特定气味,只飞固定路线。
“灰羽。”苏云昭道。
丹心打开中间笼子,取出一只灰羽信鸽。苏云昭将竹管系在它腿上,轻抚鸽背,低声道:“去吧,去找赵统领。若找不到……就去康亲王府,或者任何你认得的地方。”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展翅飞出窗外,转眼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
“另外两只呢?”丹心问。
“暂时不动。”苏云昭摇头,“灰羽最机警,飞得最快,先让它去。若一个时辰后无回音,再放第二只。最后那只……留作最后的希望。”
她走回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又经历厮杀、演戏、布局,纵是铁打的人也累了。可她不能休息,至少现在不能。
“王妃,您歇会儿吧。”丹心心疼道,“奴婢在这儿守着。”
“不了。”苏云昭强打精神,“你去前院看看,殿下那边‘戏’演得如何了。记住,要表现得惊慌失措,好像王府真的乱了一样。”
“是。”丹心应声退下。
屋内只剩苏云昭一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天际那越来越亮的鱼肚白。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院中青石板上,也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这一夜,太长了。
长到仿佛过了一生。
她想起刚穿越来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想查明母亲死因,安安稳稳活下去。后来遇见萧景珩,结盟,成婚,一步步卷入夺嫡之争。再后来,与谢明蓁斗智斗勇,见证无数阴谋算计、生死离别。
有时她会问自己:后悔吗?
若当初选择另一条路,不嫁萧景珩,不参与这些争斗,是不是就能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可她知道,不能。
在这个时代,女子若无依仗,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侯府嫡女的身份救不了她,唯有权力,唯有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
就像今夜。若她只是普通妇人,此刻恐怕早已死在乱军刀下,或者沦为阶下囚。正因为她站在瑞王妃的位置,手中掌握着情报网、暗桩、密道,才能布局反击,才能有一线生机。
“权力啊……”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
苏云昭心头一跳,急忙开窗。只见那只灰羽信鸽竟飞了回来,腿上竹管还在,但羽毛凌乱,胸脯处有一道血痕!
它受伤了。
苏云昭小心地将鸽子捧入屋内,解下竹管。管内纸条原封未动,显然没能送到。
“路上有埋伏……”她脸色发白。
信鸽训练有素,若非遇到危险绝不会中途折返。它胸脯的伤像是被箭矢擦过,显然有人专门猎杀信鸽,防止消息外传。
齐王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苏云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检查信鸽的伤势,还好只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简单包扎后,将鸽子放回笼中。
现在怎么办?
第一条路已断。第二条、第三条恐怕也难逃拦截。京城已被齐王控制,想要传讯出去,难如登天。
除非……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她几乎遗忘,却或许能在此刻派上用场的人。
苏云昭快步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迅速写下一封短信。信用的是最普通的宣纸,字迹模仿市井女子的娟秀,内容看起来像是一封家书:兄长见字如晤,昨夜京城乱,妹心甚忧。闻玄武有变,乾元不安,盼兄速归。若不得归,可寻西市李记胭脂铺掌柜,彼处有妹寄存之物,可取之以防万一。妹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只有一个字:昭。
这封信看似平常,但若落到特定的人手里,便能读出深意。“西市李记胭脂铺”是苏云昭早年布下的暗桩之一,掌柜是她救过的一个江湖人,忠诚可靠。“寄存之物”则是她留在那里的信物和密文解码册。
而收信人“兄长”——并非苏云昭真正的兄长,而是指一个人:禁军前任统领,现任兵部左侍郎,杨峥。
杨峥曾是苏云昭母亲故交之子,对苏母之死一直心存疑虑,暗中关照过苏云昭。更重要的是,他因与现任禁军统领不和,半年前被调离禁军,去了兵部。而兵部今夜当值的侍郎,正是齐王党羽。
若杨峥能看到这封信,或许能察觉到异常,采取行动。
可问题是……信怎么送出去?
王府已被围,信鸽被截,寻常渠道根本行不通。
苏云昭握着信纸,在屋内踱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过一刻,皇宫那边的危险就多一分。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忽然,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上。
那是她装“杂物”的箱子,里面有些旧衣、残破的首饰、还有一些……她穿越时带来的现代物品。其中有一面小镜子,塑料外壳,背面印着卡通图案。
苏云昭眼睛一亮。
她快步走过去,翻出那面镜子。镜子只有巴掌大,但镜面光滑,反射性极好。
“拂雪!”她扬声唤道。
拂雪很快推门进来:“王妃?”
“去找檀香,让她准备几样东西。”苏云昭语速很快,“一要最大的铜镜,越大越好;二要白布,至少一丈见方;三要木架,能支起白布;四要炭笔。快去!”
拂雪虽不解,但见苏云昭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一刻钟后,东西备齐。
苏云昭让人将铜镜抬到王府最高的望月楼顶楼。那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大半京城。她又命人用木架支起白布,挂在面对皇宫方向的窗前。
此时天已大亮,朝阳初升,阳光洒满京城。
苏云昭站在铜镜前,调整角度,将阳光反射到白布上。然后,她用炭笔在白布上飞快地画出一组奇怪的图案——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她从前世带来的摩尔斯电码的变体。
阳光透过铜镜反射,将那些符号投影到白布上,又从白布上反射出去,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射向远方。
这是最原始的光信号通讯。
她知道,这光束在白天并不显眼,但若有人恰好望向这个方向,或许能注意到。而她要赌的,就是那个“或许”。
杨峥的府邸在城东,与瑞王府隔了半个京城。但杨府有一栋五层高的藏书楼,是京城第二高的建筑。杨峥有个习惯:每日清晨必登楼观日,雷打不动。
若今日他依旧登楼,若他望向瑞王府方向,若他注意到这束光,若他能认出那些符号的含义……
无数个“若”,每一个都可能落空。
可苏云昭没有别的选择。
她只能站在这里,一遍遍调整铜镜角度,一遍遍重复那组符号。手臂酸了,眼睛花了,汗水浸湿了鬓发,她依旧不停。
朝阳越升越高,光束越来越弱。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忽然——
城东方向,一道同样的光束亮起!
虽然微弱,虽然只闪了三下便消失,但苏云昭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回应,是信号,是希望!
杨峥看到了。
他懂了。
苏云昭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拂雪急忙扶住她:“王妃!”
“没事……”苏云昭笑了,笑容里带着泪光,“信号……发出去了。现在,就看天意了。”
她望向皇宫方向,那里依旧火光隐隐,喊杀声隐约可闻。
凌墨,你们一定要成功。
陛下,请您再坚持一会儿。
景珩,我们会赢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