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确实很小,隐在一道水量不大、却终年不断的瀑布水帘之后,入口处被茂密的藤蔓和蕨类植物层层遮掩,若非银阑事先知晓,极难发现。内部空间仅能勉强容三四个人蜷身坐下,地面潮湿,洞壁沁着冰凉的水珠,空气里充满了水汽和青苔的阴冷气息,但至少,暂时安全。
沈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放下,让她靠着相对干燥些的洞壁。聂九罗依旧昏迷着,脸色在洞内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嘴唇干裂发紫,只有鼻翼极其微弱的翕动证明她还活着。刚才一路的颠簸显然加剧了她的伤势,身下垫着的、沈寻匆忙解下的外衣,很快又洇开了新的、暗沉的血迹。
银阑快速清理出一小片干净地面,铺上防水布,示意沈寻将聂九罗放平。她解开聂九罗身上那些早已和伤口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破碎衣物,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迅捷,却也更加轻柔。当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连银阑这样见惯了生死和惨烈场面的人,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最致命的伤口在左肋下,一根尖锐的、已经断裂的岩石棱角深深刺入,周围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一点白森森的骨茬。右肩关节明显错位脱臼,并伴有严重的挤压伤和开放性创口。除此之外,四肢、后背、腰腹,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擦伤、划伤和淤青,有些地方皮肉外翻,渗着组织液和暗红的血。
“先处理最要命的。”银阑的声音异常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从皮囊中取出最烈的消毒药酒、止血药粉、特制的骨伤夹板和缝合用的细韧兽筋与骨针。
药酒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瞬间,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聂九罗的身体也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哼,眉头死死蹙起,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沈寻跪坐在一旁,紧紧握住聂九罗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凉的手,指甲掐进自己掌心,几乎要咬破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声。她看着银阑用最利落的手法清理创口、拔出嵌入的碎石、撒上药粉、动作精准地复位脱臼的关节并用夹板固定,最后开始缝合那道最深的肋下伤口。
骨针穿透皮肉,兽筋拉扯缝合……每一个动作都让沈寻的心跟着狠狠揪紧。她感觉到聂九罗的手在自己掌心中无意识地收紧、颤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那是身体对极致痛苦的本能反应。
“阿罗……没事了……很快就好了……”沈寻只能一遍遍地、用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丝她的痛苦。
银阑的动作很快,但每一针都极其专注稳健。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落在聂九罗染血的皮肤上,又迅速被她用干净的布巾擦去。整个过程中,她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偶尔简洁的指令:“按住这里。”“擦汗。”“药。”
时间在压抑的痛苦和专注的救治中缓慢流逝。
当最后一道伤口被仔细缝合、包扎妥当,银阑终于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她将剩下的药粉递给沈寻,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外伤暂时处理了,但内伤和失血只能靠她自己熬。每隔两个时辰,用温水化开一点这个药粉,喂她喝下去。保持她身上干燥温暖,尤其是心口和腹部。我出去看看周围情况,顺便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沈寻用力点头,接过药粉,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聂九罗苍白的脸。
银阑深深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无声地没入洞口瀑布的水帘之外。
洞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水声潺潺,带来一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宁静。
沈寻将银阑留下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火折子小心吹燃,点燃一小堆之前就藏在洞内的、还算干燥的枯枝。微弱的火光跳动起来,驱散了部分阴冷和黑暗,也给聂九罗毫无血色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色。
她按照银阑的嘱咐,用仅剩的清水化开药粉,然后,像之前在鸦寂谷做过无数次那样,极其小心地托起聂九罗的后颈,将药水一点一点喂给她。
聂九罗的吞咽反射极其微弱,药水喂进去,大半都从嘴角溢了出来。沈寻不厌其烦地用布巾擦拭,再喂,再擦,直到确认她确实咽下了一些。
喂完药,她又用浸湿的干净布巾,一点点擦拭聂九罗脸上和颈上的血污与泥垢。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当那些污渍被擦去,露出聂九罗原本清瘦苍白的脸庞时,沈寻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的脸颊瘦削得几乎凹陷下去,眼下的青黑浓得吓人,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嘴唇干裂,紧抿着,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寻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手指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隔着厚厚的绷带,几乎感觉不到心跳的搏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沈寻。她怕极了,怕这微弱的呼吸会突然停止,怕这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一线生机,就这样在寂静中无声消逝。
她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轻轻贴在聂九罗的胸口,仔细倾听。
扑通……扑通……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却依然存在的心跳声,隔着绷带和衣料,传入她的耳中。像黑暗深渊里,最细微却最执拗的回响。
沈寻的眼泪滚烫地落在聂九罗的衣襟上。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颗虚弱跳动的心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这缕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渐渐微弱下去。
沈寻抬起头,添了些枯枝,让火光重新明亮一些。然后,她脱下自己身上还算干燥的里衣,盖在聂九罗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破旧的外套,紧紧挨着她坐下,将她冰凉的身体尽可能多地拥入自己怀中。
聂九罗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在寒潭里浸泡了太久的石头。沈寻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去暖她。手臂环过她缠满绷带的腰身,脸颊贴着她冰凉的额角,呼吸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耳廓。
“阿罗,别睡太沉……”她在她耳边,用气声呢喃,“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就像在鸦寂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