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哗啦……”
又是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沾满了泥污、血渍和灰土、苍白得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那个三角形空隙的边缘,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指尖因为用力而扭曲,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泥垢,手背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有些地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但就是这样一只伤痕累累、仿佛随时会折断的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顽强,死死抓住了空隙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
“阿罗!”沈寻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夺眶而出!她扑到空隙边缘,伸出手,想要去握住那只手。
“别碰!”银阑再次厉声制止,但语气里也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波动,“让她自己出来!她的身体现在经不起任何外力的拉扯!”
那只抓住岩石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显然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下方的身体拖拽出来。
一下,两下……
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逸出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沈寻跪在空隙旁,双手死死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疼得几乎要碎裂。她看着那只手一点点、一点点地将下方沉重破败的身体向上拖拽,看着染血破碎的衣料摩擦着粗糙的岩石边缘,看着更多的伤痕和血迹在新的摩擦中出现……
终于,在仿佛耗尽了一个世纪的气力之后——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被泥污和血痂完全覆盖、银色长发凌乱地粘在脸颊和脖颈上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破茧般,从那个狭窄的空隙中,挣扎着爬了出来,瘫倒在平台边缘,再也无法动弹。
是聂九罗。
她还活着。
但她的样子,比沈寻最可怕的噩梦,还要凄惨万倍。
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只剩下破碎的布条,勉强挂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已经结痂发黑,有些还在缓缓渗着暗红色的血液。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肩和左侧肋下,那里似乎被尖锐的岩石贯穿或严重挤压过,塌陷变形,鲜血浸透了周围的布料和尘土。
她的脸被泥污和血污糊住,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睑,和微微翕动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嘴唇,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气息。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
“阿罗……阿罗……”沈寻跪爬到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她身上任何一处伤口,只能悬在空中,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聂九罗染血的衣襟和脸颊上。
银阑迅速上前,蹲下身,手指急切地搭上聂九罗的颈动脉。片刻后,她长长地、几乎带着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还活着……脉搏极其微弱,但还有……”她迅速从皮囊中取出最珍贵的保命药丸,小心地掰开聂九罗的嘴唇,将药丸塞进去,又用最后一点清水帮她送服。“但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内腑肯定也受了重创,加上之前能量反噬的旧伤……必须立刻处理,找个安全的地方,不能在这里耽搁!”
她看向沈寻:“你还能动吗?我们必须立刻带她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东西!”
沈寻用力抹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她看了一眼下方依旧被巨石封死、但已经不再有威胁的隘口,又看了看怀中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瓷偶般的聂九罗。
“我能行。”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小心地、用尽可能不牵动伤口的姿势,将聂九罗的上半身轻轻揽入自己怀中,然后看向银阑,“怎么走?回隘口里面,还是走另一条路?”
银阑看了一眼聂九罗的状况,又评估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可能的风险,果断道:“不能走回头路,那里堵死了,而且可能还有残留的危险。走另一边,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很小的、几乎被瀑布水汽遮掩的山洞,可以暂时容身。”
她迅速帮助沈寻,用最轻柔的动作,将聂九罗背到了沈寻的背上。聂九罗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如同背负着一座即将崩塌的小山。沈寻咬紧牙关,用布条将她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确保不会滑落。
“走!”银阑背上行囊,手持武器,率先朝着平台另一侧、一条更加隐蔽陡峭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下山小径走去。
沈寻背着聂九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路湿滑崎岖,背上的重量和心中沉甸甸的担忧,让她呼吸急促,汗水混合着泪水,不断从额角滑落。她能感觉到背上之人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身体无意识的、因为痛苦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稳住了自己的脚步,将身后那个冰冷沉重的身体,更紧地贴向自己温热的背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颗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心。
阿罗,撑住。
我们离开这里。
我带你……回家。
虽然,家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但只要她们还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临时的归处。
悬崖之上,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血腥和烟尘。
两个相互依偎、艰难前行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嶙峋山石与浓重夜色的缝隙之中。
而在她们身后,那堆埋葬了无数危险与绝望的乱石之下,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与执念的金银光芒,如同不曾熄灭的星火,在冰冷的尘埃中,倔强地闪烁着,最终,也缓缓归于寂静的黑暗。
只有山风记得,这里曾有一场怎样惨烈而顽强的、向死而生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