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绽放,像是大地本身在怒吼。
异控局的主力部队从东侧发起了第一波攻击。重型火箭弹拖着尾焰划过天空,坠入赤谷边缘的暗红色扭曲区,炸开的却不是寻常的火球与破片——爆炸的光焰在半空中凝固成了怪诞的晶体雕塑,随后碎裂成漫天飞舞的光屑;冲击波在扩散过程中突然“折叠”,形成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
规则扭曲区的边缘,物理定律正在失效。
我们的越野车在炮火掩护下,向着预定突入口疾驰。索菲亚驾驶着第一辆车,圣殿骑士团的六人小队沉默地检查着武器,他们的银质盔甲在仪表盘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我们四人坐在第二辆车里,阿劲坚持要跟来,现在正坐在副驾驶座,膝盖上摊着战术平板,实时更新着战场信息。
“东侧佯攻吸引了守军主力。”阿劲的声音在车载通讯器里响起,带着电流杂音,“但扭曲区内部有强烈的规则湍流,卫星和无人机都无法有效侦察。进入后,你们只能靠宥乔的规则视觉导航。”
宥乔坐在我身边,双手紧握,指关节发白。她闭着眼,正在集中精神感知前方。在她新获得的“规则视觉”中,此刻的赤谷想必是一团极度混乱的、不断扭曲的规则乱麻。
“扭曲区边缘有三层‘规则滤网’。”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飘忽,“第一层是‘概念混淆’,经过时会短暂失去方向感和敌我识别能力;第二层是‘感官剥夺’,视觉、听觉会被扭曲或屏蔽;第三层……我看不清,但能量反应最强,可能是某种‘存在性稀释’。”
“突破方案?”李杞问。
“静滞知识里有一种‘规则通道’的构建方法。”宥乔睁开眼,瞳孔中的冰蓝色纹路明亮得刺眼,“我可以尝试在滤网上‘冻结’出一条暂时稳定的通道。但范围很小,只能维持三分钟左右,而且……这次我可能会忘记‘颜色’。”
忘记颜色。这意味着在她眼中,世界将只剩下灰度的明暗。
我握住她的手:“有别的办法吗?”
“有,但更危险——强行冲过去,赌我们的‘规则适应性’能扛住滤网冲击。”宥乔苦笑,“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一进去就有人精神崩溃,或者变成敌我不分的疯子。”
“用通道。”我做出决定,“颜色没了,以后我当你的眼睛。”
车队抵达突入口。这里是赤谷西北侧的一处断裂带,地形相对平缓,但空气中已经能闻到那股甜腻腐败的源质气味。暗红色的规则侵蚀像潮水一样,从谷内向外缓慢扩散,所过之处,岩石表面浮现出怪异的几何纹路,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刻刀雕琢过。
我们下车,全副武装。索菲亚带着她的骑士小队走过来,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装备包——圣水、圣银武器、以及几件我不认识的、刻满符文的装置。
“规则滤网需要物理上的‘破界点’才能稳定。”索菲亚指向断裂带深处,“根据周明远手稿里的记载,赤谷在成为规则节点之前,是一处古代祭祀遗址。地下有天然形成的‘地脉交汇点’,那里是规则滤网最薄弱的地方。但石语者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必定重兵把守。”
“我们有地图吗?”胡瑶问。
索菲亚从怀里掏出一卷古老的羊皮纸地图,摊开——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地脉线路,中央标注着一个醒目的红点,旁边用拉丁文写着:“神之脐带”。
“圣殿骑士团三百年前曾有人深入过赤谷,绘制了这张地脉图。但当时这里还不是规则扭曲区,只是一个普通的灵脉节点。”索菲亚的手指划过地图,“从这里下去,穿过一条天然溶洞,就能抵达地脉交汇点。但溶洞内部……手稿上警告说,有‘上古守卫’。”
“什么东西?”
“不清楚。但三百年前的那支探险队,十二个人只回来了一个,而且疯了,死前一直在重复‘石之眼在看着’。”
石之眼。这个称呼让我想起哑巴沟的囚魂岩,想起千佛岩锚阵里的那些监视法阵。
没有时间犹豫了。远处,东侧战场的炮火声更加密集,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刺耳的尖啸——石语者的防御力量已经开始反击。
“出发。”我说。
索菲亚打头,骑士小队呈战术队形跟进。我们四人居中,阿劲垫后——他坚持要跟到地脉交汇点,说至少能提供后方火力支援。
进入断裂带,规则扭曲的影响立刻显现。
首先是方向感的混乱。明明在向前走,却感觉在向后倒退;向左转,身体却向右倾斜。索菲亚手中一个古老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完全失效。
“第一层滤网开始了。”宥乔轻声说,“所有人,手拉手,闭上眼睛,完全信任领路人。我给你们‘规则锚点’。”
她松开我的手,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乳白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涌出,分化成十几条细丝,缠绕在我们每个人的手腕上。细丝触碰皮肤的瞬间,一种清晰的“方向感”直接烙印在意识里——不是视觉上的方向,是规则层面的“路径指引”。
“跟着光丝的牵引走,不要相信自己的感官。”宥乔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接下来三十秒,你们会看到幻象,听到幻听,但都是假的。记住,唯一真实的是手腕上的光丝。”
我们闭上眼。几乎是同时,幻象降临。
我“看到”自己站在栖湖居的废墟上,宥乔浑身是血地躺在我面前;我“听到”李杞的惨叫,他在被黑色的触须拖入地下;我“感觉”到胡瑶的手在我掌心变得冰冷、僵硬……
全是假的。
我死死攥着那根光丝的触感,跟着它的牵引迈步。一步,两步……脚下传来的触感忽而坚硬如岩石,忽而柔软如沼泽,忽而干脆就是虚空。
十五秒时,光丝突然剧烈抖动。宥乔在脑海中闷哼了一声。
“有东西在……干扰我的规则通道。”她的声音带着痛楚,“是活的……它在‘品尝’我的静滞知识……”
“什么东西?”
“不知道……它的规则结构……像……像无数眼睛堆叠成的……触手……”
石之眼。
我强迫自己保持闭眼状态,但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一股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注视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被无数冰冷的眼球贴着皮肤观察。
“不要睁眼!”索菲亚的警告声响起,带着罕见的惊慌,“那是‘窥视者’,规则层面的寄生体,会通过视觉接触污染灵魂!”
但队伍里有人没能忍住。
一名年轻骑士发出短促的尖叫,随后是枪械走火的声音,紧接着,他的惨叫变成了非人的、混合着多种音调的诡异嘶吼。那声音里,我听到了至少三个不同的人在说话,还有……石头的摩擦声。
“他被同化了!”另一名骑士喊道。
“继续走!不要停!”索菲亚的声音冷酷,“他已经没救了。”
光丝的牵引更加用力。我们跌跌撞撞地前进,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咀嚼,是规则层面的“吞噬”。
二十秒。二十五秒。
宥乔在脑海中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每一声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她在支付代价,而且比预想的更重。
二十八秒。
前方传来水声。不是幻听,是真实的水滴落入水潭的清脆回响。
二十九秒。
“到了!”宥乔的声音几乎虚脱,“睁开眼睛!”
我们睁开眼。
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垂落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但那些钟乳石……是活的。它们在缓慢地蠕动、生长、分化,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眼球状纹路,所有的“眼睛”都朝向我们。洞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血管般的脉络,有规律地搏动着,像是整个洞穴都在呼吸。
而最骇人的,是洞穴中央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团巨大的、由无数碎石和骨骸堆砌而成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聚合体”。它盘坐在洞穴正中的水潭边,没有头,原本是头部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直径超过两米的、完全由暗红色结晶构成的巨大眼球。
眼球转动,瞳孔对准了我们。
“石之眼……”索菲亚倒抽一口冷气,“三百年前的记录是真的……它还在……”
眼球没有发动攻击,只是“看着”。但被它注视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开始模糊——不是消失,是被“稀释”。就像一滴墨水滴进大海,我还是我,但“我”这个概念,正在被整个洞穴的规则环境同化、冲淡。
“第二层滤网……”宥乔脸色惨白,“‘存在性稀释’……它在淡化我们作为‘独立个体’的规则定义……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变成这洞穴的一部分……”
她的手在颤抖,手腕上的光丝已经开始黯淡。
“怎么应对?”李杞举枪瞄准那颗眼球,但手指在扳机上犹豫——射击一个规则实体,有用吗?
“需要……更强的‘存在性锚定’。”胡瑶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按在自己胸口,“涂山氏的本源,是‘九尾之命’——九条命,九重存在定义。我可以分出一条命,暂时强化我们所有人的存在性。”
“代价呢?”我问。
“永久失去一条命。”胡瑶笑了笑,“但我还有八条,够用了。”
不等我们阻止,她已经闭上眼睛。一股温暖而浩瀚的力量从她体内涌出,那力量不同于道法,不同于规则,是更古老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本源。粉色的光晕包裹了我们每个人,像一层保护膜,隔绝了石之眼的稀释注视。
石之眼似乎被激怒了。眼球中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射向我们。
不是物理光束。是规则层面的“抹除”。
光束击中了粉色光晕,两股力量激烈碰撞。胡瑶身体一晃,嘴角渗出血丝,但光晕没有破碎。
“趁现在!”索菲亚大喊,“攻击它!它的弱点是眼球中心的‘核心晶簇’!”
圣殿骑士们已经行动起来。他们从装备包中取出几根银色的长矛,矛尖刻满了神圣符文。三人一组,将长矛投掷出去。
长矛在空中划过银色的轨迹,但接近眼球时,速度突然变得极其缓慢,像陷入胶水。石之眼周围的规则被扭曲了,时间的流速被改变。
“李杞!”我喊道。
李杞心领神会,举枪瞄准那些缓慢飞行的长矛,扣动扳机。
子弹击中长矛尾部,不是破坏,是“助推”。特制的破魔弹头与神圣符文产生共鸣,长矛骤然加速,突破了时间扭曲的阻滞,刺入暗红色眼球。
眼球发出无声的尖啸——规则层面的尖啸,直接冲击灵魂。洞穴开始剧烈震动,钟乳石纷纷断裂坠落,那些血管般的脉络疯狂抽搐。
“核心要爆了!”索菲亚警告,“找掩体!”
我们扑向水潭边的岩石后。几乎同时,石之眼炸开了。
不是物理爆炸,是规则结构的崩解。暗红色的晶屑像暴雨一样溅射,每一粒晶屑都携带着扭曲的规则碎片。它们击打在岩石上,岩石表面瞬间浮现出怪异的几何花纹;溅到水潭里,潭水开始逆流向上漂浮。
最可怕的是,有几粒晶屑击中了胡瑶撑起的粉色光晕。
光晕剧烈闪烁,胡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我看到她的狐耳和尾巴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毛发根部正在快速变得灰白——那是生命力被急速抽走的迹象。
“胡瑶!”宥乔想要过去。
“别动!”胡瑶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光晕还能维持……三十秒……趁现在……穿过水潭……地脉交汇点……在潭底……”
她抬起手,指向水潭中央。那里,因为规则崩解的影响,潭水已经分向两边,露出底部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洞口,洞口边缘闪烁着微弱的蓝色荧光——那是纯净的地脉能量。
“走!”索菲亚当机立断,带着骑士小队冲向水潭。
我和李杞架起胡瑶,宥乔跟在一旁。阿劲在后方掩护,用突击步枪点射那些还在抽搐的血管脉络。
我们跳进垂直洞口。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不是自由落体,而是被某种温和的力量包裹着,缓慢下沉。周围是深蓝色的光芒,光芒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发光的符文——那是天然形成的地脉规则印记。
下坠了大约一分钟,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这里是一个球形的巨大空洞,直径超过五十米。空洞的四壁完全由半透明的蓝色晶石构成,晶石内部流淌着液态的光,像是整个空间的血管与神经网络。而在空洞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个由纯粹的光构成的、不断变换着几何形状的“多面体”。它缓慢旋转,每一次旋转,都散发出柔和却浩瀚的规则波动,与周围晶石产生共鸣,奏出无法形容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音乐”。
这就是地脉交汇点。赤谷规则网络的心脏。
但此刻,这颗心脏正在被污染。
多面体的表面,至少三分之一已经被暗红色的纹路侵蚀。那些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蓝色晶石的光芒黯淡一分。更可怕的是,多面体的下方,站着三个人。
两个穿着金色镶边黑袍的祭司,一左一右,双手高举,正在吟诵。而中间那个人……
我认出了他。
虽然他的脸被暗红色的纹路覆盖了一半,虽然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色,虽然他身上散发出的规则波动已经扭曲得近乎非人……
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苏晚晴。
那个在异控局档案室工作、帮我们翻译古文献、总是腼腆笑着的年轻研究员。
“载体……”宥乔的声音在颤抖,“候选人……是他……”
苏晚晴缓缓转过头,看向我们。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神性的漠然。
“谢前辈,宥乔姐。”他开口,声音不再是那个温和的青年,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音调的空洞回响,“你们来了。正好……见证‘进化’的完成。”
索菲亚和骑士小队已经摆开战斗阵型,圣银武器全部指向苏晚晴。
“堕落的灵魂,以圣光之名,我命令你停止!”索菲亚厉声道。
苏晚晴只是轻轻抬手。
没有任何征兆,索菲亚和六名骑士同时僵住了。不是被束缚,是他们的“动作”这个概念,被暂时从规则层面“删除”了。他们保持着举武器的姿势,凝固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规则权限……”宥乔倒抽一口冷气,“他已经获得了部分‘千旱之主’的规则权限……在这个地脉交汇点……他就是神……”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谢前辈,你知道吗?周明远老师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阻止自己的学生走上歧途。他把我从孤儿院领出来,教我知识,告诉我世界有多奇妙……然后他死了,死在对自己毕生研究的恐惧里。”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悲伤。
“但我理解他。因为我看到了他看到的——这个宇宙的规则,是一个充满矛盾、低效、且正在缓慢崩溃的破房子。修补没用,谢前辈。就像用胶水粘一个已经碎成粉末的瓷瓶。”
“所以你就选择成为毁灭的一部分?”我向前一步,右手按在腰间的敕邪印上——虽然不能用,但印魂还在。
“不。”苏晚晴摇头,“我选择成为‘新世界’的第一块基石。千旱之主不是毁灭,是‘重置’。当旧规则彻底崩溃,在废墟上,会诞生更完美、更高效、更……‘正确’的规则体系。而我将成为新体系的‘初始载体’,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我的一切,都将融入新规则,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他张开双臂,多面体上暗红色的纹路开始加速蔓延。
“这是进化,谢前辈。不可避免的进化。”
祭司的吟诵声陡然升高。整个地脉交汇点开始震动,蓝色晶石的光芒急速黯淡,多面体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表面浮现出无数只眼睛的虚影——千旱之主的注视,正在降临。
“宥乔,”我低声说,“有办法打断吗?”
她在感知,几秒后,脸色更加惨白:“仪式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直接攻击载体或祭司,都可能引发规则反噬,把整个交汇点炸掉……那样的话,赤谷的规则扭曲会瞬间扩散到整个西北……”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宥乔看向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用‘希望之种’的本源……主动‘连接’多面体……从内部净化污染……”
“你会怎么样?”
“我的意识会进入多面体内部,直面千旱之主的规则投影。”宥乔轻声说,“如果成功,我能净化多面体,中断仪式。如果失败……我的意识会被同化,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不行!”我抓住她的手,“一定还有别的——”
“没有了,柏良。”她打断我,伸手轻抚我的脸,“这是我的使命。从成为‘希望之种’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她踮起脚,吻了我。一个没有味道、没有触感、却包含了所有情感的吻。
然后她转身,走向多面体。
苏晚晴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暗红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他颈部,他的眼神越来越漠然,属于“苏晚晴”的部分正在消逝。
宥乔在多面体前停下,双手按在光洁的表面。乳白色的光芒从她体内涌出,与多面体的蓝色光芒交融。她闭上眼睛,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正在从物理层面“升华”成纯粹的能量形态。
“宥乔——”我冲过去,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多面体内部,出现了两个光点。一个是冰蓝色,代表宥乔的意识;另一个是暗红色,代表千旱之主的规则投影。两个光点开始追逐、碰撞、吞噬。
整个地脉交汇点的震动达到了顶点。晶石开始碎裂,地面开裂,蓝色的地脉能量像喷泉一样涌出,与暗红色的污染能量激烈对冲。
胡瑶挣扎着爬起来,双手再次结印:“我用最后一条命……给她争取时间……”
“胡瑶,不要——”我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胡瑶的身体绽放出最后的、无比耀眼的粉色光芒。那光芒化作九条巨大的狐尾虚影,缠绕住多面体,形成了一个保护性的茧。
“涂山秘法·九命封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谢柏良……带她回家……”
粉色光芒彻底融入多面体。胡瑶的身体软软倒下,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她用自己的最后一条命,为宥乔铸造了一个暂时的堡垒。
李杞冲过去扶住她,眼睛血红。
多面体内的战斗还在继续。我能看到冰蓝色的光点在逐渐暗淡,暗红色的光点却越来越亮。
宥乔要输了。
就在这时,我右臂骨骼深处的敕邪印印魂,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主动激发,是某种……共鸣。
我看向多面体,看向宥乔正在战斗的那个冰蓝色光点。我明白了。
印魂里收纳的那些“静滞”知识,那些我从她体内吸收的规则碎片……它们本是一体的。
我没有犹豫。右手按在胸口,意识沉入印魂空间。
金色的印魂太阳周围,那些冰蓝色的规则碎片像卫星一样环绕。我用自己的意识,抓住那些碎片,然后——
全部归还。
不是简单的释放,是带着我的“存在性”,带着我对宥乔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承诺,一起归还。
冰蓝色的光芒从印魂中涌出,汇入我的意识,然后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注入多面体内部那个冰蓝色的光点。
光点骤然明亮。
我听到宥乔的声音,直接响在灵魂深处:“柏良……你……”
“我说过的。”我在意识中回应,“如果你忘记了,我会一遍一遍告诉你。现在,我把我记得的关于你的一切——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做饭时认真的样子、你睡着时蹭我胳膊的小动作——全都给你。用这些,去记住你是谁。”
冰蓝色的光点爆炸式增长,瞬间压过了暗红色。
多面体表面的暗红纹路开始褪色、崩解。苏晚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上的纹路快速消退,他跪倒在地,黑色眼眸恢复了清明,但充满了痛苦与悔恨。
“结……结束了?”李杞抱着胡瑶,声音沙哑。
不。
多面体内部,暗红色的光点没有消失,而是凝聚成了一个……“门”的形状。
一个微小却无比深邃的、通往千旱之主本体的门。
门中,传出一个声音。不是语言,是直接作用于所有存在意识的、宇宙尺度的“宣告”:
“种子已标记。门已定位。七日后,降临完成。”
门消失了。
多面体恢复了纯净的蓝色,缓缓停止旋转。宥乔的意识回归身体,她睁开眼睛,瘫倒在地,虚弱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仪式……还没有完全结束。
千旱之主只是暂时被击退。祂已经锁定了这个世界,锁定了宥乔这个“希望之种”作为坐标。
七天后,真正的降临,将会开始。
苏晚晴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我们,眼泪混合着血水滑落。
“对不起……”他嘶哑地说,“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杞怒吼。
“有用的。”苏晚晴从怀里掏出一个数据芯片,抛给我,“这是周明远老师最后的研究……关于如何彻底‘关闭’规则裂隙的理论方法……他说……需要一个‘双向牺牲’……”
话音未落,他身体突然开始崩解——不是物理崩解,是规则层面的消散。暗红色的纹路虽然褪去,但污染已经深入灵魂核心。
“载体候选人的……反噬……”他苦笑着,“我活不了了……但数据……也许能救……”
他的身体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地脉交汇点渐渐平静下来。蓝色晶石的光芒重新亮起,多面体缓缓旋转,恢复了正常。
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七天后。
千旱之主,将亲自降临。
我抱起虚弱的宥乔,李杞背着昏迷的胡瑶,索菲亚和骑士小队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阿劲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扭曲区在收缩!你们成功了!”
不,没有成功。
我们只是,赢得了七天的喘息时间。
走出洞穴,回到地面。赤谷上空的暗红色疮疤正在缓慢愈合,倒悬金字塔的虚影已经消散。
黎明终于到来,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宥乔靠在我怀里,轻声说:“柏良……我刚才……看到颜色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很美。”
我握紧她的手,看向东方升起的太阳。
七天后。
我们会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