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玻璃门,像一块巨大的、冻结的寒冰,死死横亘在程野和许瞳之间。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他紧贴着玻璃的后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直刺心脏。他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咙深处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灼烧得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胸腔里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汗水和泥污,汹涌地冲刷而下,狼狈地滴落在他洇透鲜血的右手绷带上,晕开一片更加深暗的、粘稠的湿痕。也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与那片混合着鲜血和奶茶的污秽交融在一起,形成一小滩更加刺目的、暗红与褐色交织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污渍。
他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模糊的泪水和玻璃的阻隔,死死钉在门内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
许瞳僵坐在病床上。
她那只刚刚触碰过玻璃上猩红血手印的左手,还悬在半空。纤细的指尖微微蜷曲着,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粘稠的触感和浓重的铁锈气息。她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僵硬。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连接着呼吸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茫然,也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死寂。
那死寂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穿透弥漫的泪水和绝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程野的脸上!钉在他布满血污和泪痕、写满巨大痛苦和绝望的脸上!钉在他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湿漉漉的奶茶污渍上!钉在他那只包扎着厚厚绷带、暗红色血污正缓慢洇透出来的右手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骇,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恨意。
只有一片巨大的、沉重的、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死寂。
像一把淬了冰的、无形的钝刀,缓慢地、残忍地,切割着程野摇摇欲坠的神经。
“瞳瞳……”程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巨大的哽咽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都是我……”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IcU门内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吞没。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像一把把细小的冰锥,持续不断地凿击着他的耳膜,也凿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许瞳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他脸上,那片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湖,没有一丝涟漪。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气声。随即,那点微弱的动静也消失了。她只是那样僵坐着,目光死寂地看着他,看着玻璃上那个粘稠的、猩红的血手印,看着血手印边缘那几点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粉末。
石膏碎屑的残渣。
那个“欠”字……的残骸。
程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剥光、无处遁形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她那死寂的目光!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甲在光滑的瓷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咯咯”声!指关节捏得死白!
“奶茶……奶茶……”他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我还了……我都还了……用我的手……用我的疤……用我的血……都还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你的手……为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片含混不清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冲刷而下!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冲动,狠狠抓向自己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奶茶污渍!
“洗掉它!洗掉它——!!!”他嘶吼着!指甲狠狠抠进布料里!发出“嗤啦”的撕裂声!仿佛要将那片无形的、沉重的污渍,连同那个刻骨铭心的“欠”字,从自己的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撕碎!碾烂!
“程野!住手——!!!”护士惊恐的尖叫声在身后炸响!她猛地扑上来!死死抓住了他疯狂撕扯衣服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程野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嘶吼着!身体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剧烈扭动!鲜血从他刚刚包扎好的右手绷带里更加汹涌地洇透出来!瞬间染红了洁白的纱布!染红了护士浅绿色的制服!“是我的债!是我的罪!洗掉它!洗掉它——!!!”
“那不是债!不是罪!那只是一杯奶茶!一杯奶茶啊——!!!”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死死按住他疯狂挥舞的手臂!
奶茶?
一杯奶茶?
程野的挣扎猛地一滞!身体僵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护士脸上!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疯狂、绝望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一杯奶茶?
只是一杯奶茶?
为了这杯东西?!
为了这杯廉价的、带着香精的甜水?!
她摔断了手!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忍受着畸形的骨裂和神经性的剧痛!用狂暴的力量掩盖!用石膏封存!甚至在石膏深处刻下那个泣血的“欠”字!现在!她躺在冰冷的IcU里!永远失去了半条手臂!永远带着残缺活下去!她的灵魂,被那死寂的目光彻底冻结!
而他!
他浇了一杯奶茶在自己的伤口上!
试图用这种方式……还债?!
多么可笑!多么荒谬!多么……令人作呕的自我欺骗!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崩溃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怒的嘶吼,猛地从程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挣脱护士的钳制!动作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他扑向墙角!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抓起那个之前被他扔在墙角、沾满污渍、扭曲变形的奶茶杯!
杯壁上那个扭曲的卡通小猪图案,在污渍中无声地咧着嘴,像一个恶毒的嘲笑!
“奶茶!奶茶——!!!”他嘶吼着!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逼到绝境的、泣血的疯狂!他高高举起那只抓着奶茶杯的左手!杯口朝下!杯底残留的、冰冷的、粘稠的褐色液体,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光泽!
“还给你!都还给你——!!!”
他嘶吼着!狠狠地将杯底残留的液体,朝着自己胸前那片被撕扯开的、沾满泥雪和血迹的病号服——
再次浇了下去!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廉价甜香的液体,混合着温热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瞬间交融在一起!褐色的奶茶污渍在撕开的布料上迅速蔓延、渗透!浸湿了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冷!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冷水浇在烧红烙铁上的声响!
程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汗水和泥污,狼狈地冲刷而下!滴落在胸前那片被奶茶和鲜血浸透的、狼藉不堪的污渍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IcU玻璃门内!
许瞳依旧僵坐在那里。死寂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穿透弥漫的泪水和绝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他胸前那片新鲜的、湿漉漉的褐色污渍上!钉在他那只包扎着厚厚绷带、暗红色血污正汹涌洇透出来的右手上!钉在他疯狂而绝望的脸上!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程野仿佛听到了。
那是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带着巨大绝望和彻底疏离的——
“脏”。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崩溃的嘶吼,猛地从程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IcU那扇厚重的、冰冷的玻璃门!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指骨与坚硬冰冷的玻璃猛烈撞击!发出骨头碎裂般的脆响!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鲜血从指关节处更加汹涌地喷溅而出!在光滑的玻璃上,狠狠印下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刺目、更加粘稠的——
猩红血手印!
血手印的边缘,沾着几点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粉末。
是石膏碎屑的残渣。
那个“欠”字……真的……还清了吗?
程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门,缓缓地、无力地滑落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瘫倒在IcU玻璃门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汗水和泥污,汹涌地冲刷而下!滴落在地砖上那片混合着鲜血和奶茶的污秽上!滴落在他那只洇透鲜血的右手绷带上!
玻璃门内。
许瞳死寂的目光,死死钉在玻璃上那个新印上去的、巨大而刺目的猩红血手印上!钉在血手印边缘那几点灰白色的粉末上!
她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颤抖了一下。
那只悬在半空的左手,颤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再次抬起。
朝着冰冷的玻璃……
朝着那个巨大而刺目的猩红血手印……
靠近……
靠近……
最终,颤抖的指尖,轻轻地、轻轻地,再次触碰到了……
那粘稠的、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猩红。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混合着那粘稠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猩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指尖!瞬间穿透冰冷的麻木,直刺灵魂深处!
她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那惊骇迅速被一种更加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灼伤的恐惧彻底吞噬!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声音因为虚弱和巨大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弹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床头板上!那只触碰过血印的左手,如同被滚烫的岩浆灼伤,猛地缩回!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的眼睛死死瞪大!瞳孔深处那死寂的冰湖瞬间碎裂!翻涌起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惊涛骇浪——恐惧!痛苦!绝望!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无法言喻的……剧痛!
她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自己那只攥紧的、微微颤抖的左手上!指尖上,那抹刺目的、粘稠的猩红,如同烧红的烙印,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血……血……他的血……奶茶……脏……脏……都脏了……别碰我……别碰我——!!!”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羞耻!她疯狂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擦拭着触碰过血印的指尖!仿佛要将那粘稠的猩红和那温热的感觉彻底擦掉!指甲在皮肤上刮擦出刺目的红痕!
“嘀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屏幕上绿色的波形线剧烈地颤抖、扭曲!心率瞬间飙升!
“病人情绪失控!血压升高!心率过速!”护士惊恐的呼喊声在IcU内响起!
“镇静剂!快!注射镇静剂!”医生急促的命令声!
几个蓝色的身影迅速围了上去!按住她剧烈挣扎的身体!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
许瞳的身体在针剂的作用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挣扎的力道迅速减弱!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巨大恐惧和痛苦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玻璃门外那个瘫倒在地、如同被彻底摧毁的雕像般的身影上!钉在玻璃上那两个刺目的、粘稠的猩红血手印上!钉在血手印边缘那几点灰白色的粉末上!
最终,她的目光,缓缓地、缓缓地,移向了自己右肩的位置。
那个被厚厚的、雪白纱布严密包裹着的、空荡荡的断口。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随即,眼睛缓缓地、缓缓地……
闭上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渐渐平息,重新恢复了规律的、冰冷的“嘀嘀”声。
玻璃门外。
程野瘫倒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听到了门内那声凄厉的尖叫,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脏”,听到了那尖锐的警报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玻璃门内!
他看到许瞳被按住!看到针尖刺入!看到她剧烈抽搐!看到她闭上眼睛!
“瞳瞳——!!!”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徒劳地用手捶打着冰冷的地砖!鲜血从指关节处更加汹涌地涌出!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带他走!快带他走!”护士对着保安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保安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架住了程野疯狂挣扎的身体!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程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挣扎着!赤着的双脚在冰冷的地砖上徒劳地蹬踹!鲜血从他包扎的右手和受伤的左手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两道断断续续的、刺目的猩红轨迹!“瞳瞳!瞳瞳——!!!”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玻璃门内病床上那个紧闭双眼、如同沉睡般的苍白身影上!钉在那个被纱布包裹的、空荡荡的断口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被保安粗暴地拖离IcU门口!拖向走廊深处!他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着,目光却始终死死钉在那扇越来越远的玻璃门上!钉在玻璃上那两个刺目的、粘稠的猩红血手印上!
血手印的边缘……那几点灰白色的石膏粉末残渣……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泣血的……烙印。
永远地。
烙印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也烙印在了……他们之间。
那个“欠”字……真的……还清了吗?
代价……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浓雾般将他彻底包裹。他停止了挣扎,任由保安拖拽着,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般摇晃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越来越模糊的走廊尽头。
只有那冰冷的“嘀嘀”声,如同丧钟,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他彻底破碎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