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训练场上。
一队女兵正迎着晨光奔跑。
整齐的脚步声和清亮的口号声穿透玻璃,在办公室里回荡。
陈青松不自觉地停下手中批阅教案的笔,目光精准地追随着那个跑在队伍最前面的身影。
她的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坚定。
齐耳的黑发随着跑动在耳边划出利落的弧线。
初升的阳光为她本就清丽的脸庞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陈教员,您的茶。”
勤务兵的声音让陈青松从片刻的失神中回转。
他收敛了目光,微微颔首,“谢谢。”
陈青松接过那个白色搪瓷杯。
“陈教员,一小时后在食堂上课,我们来接您。”
勤务兵提醒道。
“辛苦。”
陈青松语气平和。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陈青松垂眸,指尖在教案封面《丛林作战中的小队配合》这个标题上轻轻摩挲。
这份教案是他熬了几个通宵精心写就的。
每一个战术要点,每一个案例分析,都带着无数的前辈和战友们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他主动向学院请缨来新兵营授课,除了希望将这些宝贵的经验传授给新兵之外。
他心底深处,也确实藏着一份不便言说的私心。
他想亲眼看看,他的阿棠在这片锤炼钢铁的营地里,是如何的英姿勃发。
如何一步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陈教员,时间差不多了。”
勤务兵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
陈青松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微凉的茶水饮尽后,才操控轮椅面向门口。
军区的老式建筑大多没有无障碍通道。
通往食堂前厅的那短短五级台阶,像一道沉默而顽固的鸿沟。
横亘在他面前。
两名勤务兵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他们动作熟练而稳妥地抬起轮椅。
这个被抬起的动作,在最初受伤的那段日子里,曾让陈青松倍感屈辱。
仿佛每一道无意中投来的目光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的残缺与不同。
但时过境迁,此刻他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更多的是对他人帮助的感激。
当轮椅稳稳落在食堂门口的平台上时,陈青松客气地道谢。
两名勤务兵恭恭敬敬站在他身侧。
食堂大厅里,座无虚席的新兵们军容严整。
当陈青松操控轮椅进入时,全体新兵齐刷刷起立,动作整齐划一,向他敬礼。
陈青松坐在轮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雪压不弯的松柏。
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大家好,我是陈青松。”
他的声音清朗,“今天由我为大家讲解《丛林作战中的小队配合》。”
他开始讲述如何在密林中建立有效的防御圈。
如何利用植被掩护进行迂回包抄。
每一个战术要点都配以真实残酷的战例。
学员们听得入了神。
整个食堂只有他清晰有力的讲课声在回荡,间或夹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讲课过半。
陈青松敏锐地发现后排有两个男兵在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轻笑。
那动静与整个严肃的学习氛围格格不入。
陈青松停下讲解,那双曾经在丛林中锁定过无数危险目标的犀利目光,此刻如冷电般直射过去。
“第三排,第七第八位学员。”
“有什么重要问题,需要在这种时候私下讨论?”
食堂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鸟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男兵身上。
那两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上还带着未收尽的嬉笑痕迹,“报告教员!没……没有问题!”
“既然没有问题。”
陈青松眼底一片沉静,看不出喜怒,“那就请你们复述一下,我刚才讲的关于丛林伏击与反伏击的关键要点。”
两人面面相觑。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
陈青松沉默地看着他们。
只是那沉默比斥责更令人难堪。
几秒后,陈青松才缓缓开口,“在战场上,一瞬间的分神,就意味着死亡。”
“不仅是你自己的死亡,更可能导致任务失败,战友牺牲。”
“你们今天轻视的每一句理论,未来都可能让你们在实战中付出血的代价。”
他顿了顿,才补了一句,“下课后,每人交一份一千字的检查,深刻反省。”
“是!!”
“坐下。”
两人面红耳赤地坐下。
课程继续。
直到下课铃响。
新兵们才开始陆续离开。
倒是有几个女兵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正在低头整理教案的陈青松,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打量。
然而,就在人群将散未散之际。
门外飘来几个刻意压低,却又足够让附近的人清晰听见的议论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挑衅,“哼,神气什么啊,讲得跟真的一样,不就是个残废……”
“就是,瞧给他得意的,一套一套的。”
“真那么厉害,还能坐在这儿跟我们上课?”
“早被外聘回特种部队去了!”
“这不是没法在特种部队混下去了,这才来咱们这些新兵面前逞威风嘛。”
陈青松收拾教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有些伤痛,早已结痂。
但偶尔被人恶意揭开,仍会有瞬间的滞涩。
但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两位,请留步。”
那声音像一道利刃划破了这令人不快的窃窃私语。
夏如棠伸手拦住了那两个故意在门口说话的男兵。
她的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冷冽,直视着对方,“陈教员失去的,是站立的能力。”
夏如棠的声音刻意抬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食堂门口区域,吸引了所有尚未离开的人的注意,“但他分享的实战经验,战术智慧,在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这些经验是无数先烈和英雄用鲜血验证过的真理!”
夏如棠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面露不屑的男兵,也扫过周围驻足的人群。
“而我们,穿上这身军装,坐在这里,是为了学到保家卫国的真本事,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能多一分胜算,能活着完成任务,能把战友安全带回来!”
她的声音愈发激昂,“而不是来比谁更会嚼舌根,谁更会轻视英雄!”
“如果你们认为,一位因伤转岗的战斗英雄,愿意将他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倾囊相授,是一种得意。”
夏如棠的眼神锐利如刀,“那么我认为,你们不仅轻视了军人这两个字,更侮辱了你们身上这身代表着责任与荣誉的军装!”
其中一个稍高的男兵被夏如棠当众驳斥,脸上挂不住,不屑地嗤笑道:“我知道你,你是女兵二班的夏如棠是吧?”
“别跟我这唱什么高调,我说他是残废,说错了吗?”
他指着食堂内陈青松的方向,语气刻薄,“不管他以前有多辉煌,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无所不能,还能搞成现在这个半身不遂的可怜样儿?”
“别是你看人家长得还行,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吧?”
他旁边的矮个男兵也跟着哄笑一声。
夏如棠抿了抿唇,没说话。
高个男兵见状语气更加轻佻,“啧,说到底,又没人管你怎么想,你爱慕膜拜谁跟我们无关。”
“但你凭什么管我们?”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这么说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
话音刚落,食堂门口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夏如棠的眼神骤然锐利到了极点。
她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骤然散发出一种与平日训练时截然不同的气场。
那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压迫感。
“资格?”
夏如棠的声音不高,“就凭我穿上这身军装,就有资格维护战友的尊严,维护英雄的荣誉!”
“就凭我看不惯有人穿着军装,却行宵小之事!”
那高个男兵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怯懦,顿时恼羞成怒,“你少在这……”
“我少说什么?”
夏如棠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冷笑一声,“两位除了在背后嚼舌根,展现你们那可悲的优越感之外,在刚才的随堂提问里又答出了点什么?”
她语速加快,“是答出了复杂地形下敌方火力点的最佳观测位置?”
“还是答出了遭遇伏击时,小队成员之间如何根据植被密度进行交叉掩护和撤退路线的瞬时选择?”
这一连串专业的提问,砸得两个男兵哑口无言。
他们刚才光顾着开小差和私下嘲弄,哪里记得这些细节。
夏如棠的目光再次落在两人身上,这一次,她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视线,“穿着这身军装,却连对付出过的英雄最基本的尊重和感恩都做不到,连认真聆听学习的态度都没有。”
“在我看来,两位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沉重,“才是真正的残废!”
“夏如棠!你!!!”
高个男兵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他捏紧拳头就要上前。
却被他身旁稍矮的男兵死死拽住了胳膊。
夏如棠却稳稳地站在原地,眼神轻蔑地扫过他紧握的拳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怎么?说不过就想动手?”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屑,“可以啊。”
“正好让大家都看看,你们是怎么在理论课上答不出问题,体能课上比不过女兵。最后只能靠轻视一位为国家流过血的老兵,来找回那点可怜的存在感。”
“我比不过你???”
那高个男兵猛地挣开战友的桎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哈!夏如棠,你要点脸好吗?”
“你以为就你们女兵那点训练量,够资格跟我们男兵叫嚣?”
“你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他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的吼道,“就你们这些女兵,我们男兵他妈一个打十个!”
周围还没离开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许多男兵都皱起了眉头。
显然他这话打击面太广,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一些原本只是旁观的,或者尚未走远的女兵们闻声也立刻拧紧了眉。
这话听起来不仅刺耳,更是对她们日夜付出汗水努力的一种侮辱。
“王志刚!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男兵忍不住猛地站出来,他指着王志刚的鼻子厉声喝道,“你自己惹的事,嘴上没个把门的,别他妈的把我们都拖下水!”
“女兵怎么了?”
“少在这儿搞什么男女对立,丢我们男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