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的空气凝固了。
卡尔·摩根的声音像毒蛇一样从门缝钻进来，带着刻意伪装的温和：“林小姐，山区寒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知道山脚下有家不错的旅馆，壁炉很暖和。”
林清歌感到陆廷渊握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一瞬，随即放松。他侧过头，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信和U盘还在吗？”
她微微点头，手在衣袋里握紧了那两样东西。
陆廷渊给了陈锋一个眼神，陈锋会意，对着门外朗声道：“摩根先生，要谈话可以，但请让你的人退后二十米。屋里空间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门外传来卡尔低低的笑声：“陆总还是这么谨慎。好，我答应你。”
透过破碎的窗户，可以看到包围木屋的黑衣人开始后退，但退得很有策略——仍然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卡尔独自一人走到门前，他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手里拄着一根精致的手杖，看起来不像来山区“接收遗产”，倒像是来度假的绅士。
“我可以进来了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陆廷渊示意陈锋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卡尔迈步进来，目光迅速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林清歌脸上。
“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微笑着说，“上次在苏黎世，还是在你的音乐会后台。你的演出很精彩，特别是那首关于‘救赎’的曲子。”
林清歌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卡尔不以为意，转向陆廷渊：“陆总，五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在暗处保护别人。不过这次，你的情报似乎慢了半拍。”
“你一直在跟踪我们。”陆廷渊陈述事实，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跟踪？不，我只是……恰好在同一时间来山区度假。”卡尔的笑容更深了，“而且很巧合地，也对这个废弃的木屋感兴趣。你说巧不巧？”
他踱步到壁炉前，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刚才弹出暗格的那块石板：“苏晚女士真是心思巧妙。用五线谱做机关，也只有音乐家能想出来。不过她可能没想到，这个秘密保守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会被发现。”
林清歌终于开口：“你认识我母亲？”
卡尔转过身，眼神里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何止认识。苏晚……是个令人难忘的女人。才华横溢，美丽，却又固执得可怕。”
他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积灰的桌面上。照片上是年轻的苏晚，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演出服站在舞台中央，笑得灿烂。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西装革履，相貌英俊——仔细看，那眉眼与卡尔有七分相似，但要年轻得多。
“这是我哥哥，亚历山大·摩根。”卡尔的声音变得低沉，“三十年前，他和苏晚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相识。他是学钢琴的，她是声乐系最出色的学生。他们相爱了，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清歌的呼吸停了一拍。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但是，”卡尔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们的祖父，陆老先生，当时正在与摩根家族争夺欧洲的几个重要项目。他觉得，如果能让苏晚嫁入陆家，就能通过她影响我哥哥，从而影响整个摩根家族的战略。”
陆廷渊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可能。我祖父不会做这种事。”
“不会吗？”卡尔嘲讽地笑了，“陆廷渊，你真以为你祖父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企业家？三十年前那场商战，摩根家族损失了将近一半的欧洲市场。而我哥哥……在得知苏晚最终选择了陆家安排的婚姻后，在维也纳多瑙河投河自尽。”
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声。
“你母亲后来知道了真相——知道她的婚姻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商业骗局，知道我哥哥的死。”卡尔看向林清歌，眼神复杂，“但她那时已经怀孕，无力改变什么。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护你。直到去世前，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并留下了证据。”
他的手杖指向林清歌的衣袋：“那个U盘里，应该就是她搜集到的一切。包括陆家如何设计那场婚姻，如何逼死我哥哥，以及……如何掩盖真相。”
“所以你想得到它。”林清歌的声音发紧，“为了报复陆家？”
“为了正义。”卡尔纠正道，“也为了完成我哥哥的遗愿——他死前最后一封信里写着，希望有一天真相大白，希望苏晚能自由。”
他伸出手：“把U盘给我，林小姐。那是摩根家族的东西，是我哥哥用生命换来的真相。至于你母亲留给你的信，你可以留着。我只要证据。”
林清歌的手在衣袋里握紧了U盘。她的心跳得很快，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卡尔的讲述听起来很完整，很有说服力，但是……
“如果真如你所说，”她缓缓开口，“为什么母亲要把证据留给我，而不是直接交给摩根家族？为什么她要设置这么复杂的隐藏方式，为什么要等到我‘足够强大’才让我知道？”
卡尔的表情微微一僵。
陆廷渊忽然开口：“因为故事的另一半，你还没说。”
他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林清歌身前：“如果只是商业阴谋和情伤，苏晚女士没必要隐藏得这么深。她留下线索给清歌，不是为了揭露过去的恩怨，而是为了……保护她。”
卡尔的眼神变得危险：“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陆廷渊的声音冷静如冰，“U盘里的内容，可能不止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可能还涉及到……清歌的身世。”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木屋。
林清歌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你说什么？”
陆廷渊没有回头，依然盯着卡尔：“我查过苏晚女士的医疗记录。她确诊心肌病的时间，是在生完清歌三年后。但那种类型的心肌病，如果是先天性的，通常在青春期就会显现症状。如果是后天获得性的，往往有明确的诱因——比如，某些特定的药物或毒素。”
卡尔的脸色终于变了。
“还有那两百万瑞士法郎。”陆廷渊继续说，“顾言之查到，那笔钱汇入了一个瑞士的私人医疗研究账户，研究方向是……基因治疗和罕见遗传病的干预。”
他转过身，看向林清歌，眼神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坚定：“清歌，你母亲隐藏的秘密，可能不仅仅是谁设计了她的婚姻。可能还包括……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
木屋外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拍打在木板墙上。
卡尔的手杖在地面重重一顿：“够了！把U盘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陆廷渊打断他，“你的人包围了这里，但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准备后手？”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十五分钟前，我的人已经锁定了你的三辆车和所有手下。现在，至少有四个狙击点正对着这个木屋。你要赌吗，卡尔？赌是你的手下快，还是我的人快？”
卡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他盯着陆廷渊，似乎在评估这话的真实性。
“而且，”陆廷渊的声音更冷了，“就算你今天拿到了U盘，你以为摩根家族就能全身而退？如果清歌的身世真有什么问题，如果她真的牵涉到什么基因秘密或医疗丑闻，那么第一个想让她消失的，恐怕不是陆家，而是当年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包括你们摩根家族。”
长时间的沉默。卡尔的手杖尖端在地面画着圈，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最终，他笑了，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陆廷渊，你总是这么擅长抓住别人的弱点。好吧，今天算你赢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可以离开。但记住，这件事还没结束。U盘里的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
陆廷渊没有动：“让你的人先撤。所有车，所有人，退到五公里外。”
卡尔眯起眼睛，但还是掏出对讲机，下达了命令。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黑衣人开始上车，车辆调头，沿着山路缓缓驶离。
十分钟后，山区恢复了寂静。
“现在可以了？”卡尔问。
陆廷渊对陈锋点头，四名安保人员护着林清歌迅速离开木屋。陆廷渊最后一个走，在门口，他停下脚步。
“卡尔，”他说，“如果当年的事真如你所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以伤害清歌为代价。”
卡尔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变了，陆廷渊。”
“人总是要变的。”陆廷渊说完，转身离开。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林清歌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进。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母亲、摩根家族、陆家、还有陆廷渊最后说的那些话……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基因，关于疾病。
如果陆廷渊的推测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意味着母亲用尽一生保护的秘密，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
到达停车点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阿尔卑斯山的黄昏来得很快，暮色如潮水般从山谷中升起。
车队迅速驶离山区。车里，林清歌终于拿出那封信，又读了一遍。
“原谅妈妈这些年隐瞒的一切。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她的手在颤抖。
陆廷渊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无论U盘里是什么，无论真相是什么，你都是林清歌。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音乐家，是那个独自抚养一笑长大的坚强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林清歌抬起头，眼眶发红：“但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呢？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阴谋的产物呢？”
“那又如何？”陆廷渊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我爱上的，从来不是你的身世背景，不是你的基因序列。我爱上的，是深夜在琴房练琴到天亮的你，是在舞台上用音乐征服世界的你，是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保护儿子的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清歌，有一件事卡尔说错了。我祖父或许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但他对苏晚女士的欣赏是真实的。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能保护好像苏晚那样纯粹的人。”
林清歌的眼泪终于落下。
车队驶出山区，进入小镇时，路灯刚刚亮起。温暖的光晕在车窗上流淌，像一条金色的河。
陆廷渊的手机震动，是顾言之发来的消息：“一笑安全，已转移至安全屋。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他回复：“已脱险，正在返回。U盘已拿到，但尚未查看。”
想了想，他又发了一条：“安排最安全的设备和地点，我们需要查看U盘内容。另外，准备一份全面的基因检测，要最权威的实验室。”
顾言之很快回复：“明白。还有一件事……埃里克大师联系我，说苏晚女士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除了常规遗物，还有一个密封的医学档案袋。需要你的授权才能调取。”
陆廷渊看向林清歌，转达了顾言之的话。
林清歌擦干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查。所有的一切，都查清楚。”
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恢复了坚定。
“但是，”她补充道，“这次，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不再逃避，不再隐藏。无论真相是什么，我们都一起承担。”
陆廷渊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那不再是舞台上的光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经历了火焰淬炼后的坚定。
“好。”他说，“一起。”
车窗外，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后。
但前方，城市的灯火越来越亮，像黑暗中的星群，指引着归途。
而在林清歌贴身的口袋里，那个小小的U盘安静地躺着，像一颗沉睡的火种。
它终将被点燃。
而火焰照亮的方向，可能是毁灭。
也可能是重生。
三天后，维也纳安全屋内。
林清歌坐在电脑前，手指放在鼠标上。屏幕上是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才能打开。
密码是她母亲生日。
陆廷渊站在她身后，手轻轻搭在她的椅背上。顾言之在房间另一侧，神色严肃。一笑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但眼睛一直看着妈妈。
“准备好了吗？”陆廷渊轻声问。
林清歌点头，点击鼠标。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三个：一份是扫描的日记和信件，一份是医疗记录，还有一份是视频文件。
林清歌先点开了视频。
屏幕亮起，出现了苏晚的面容。她看起来比林清歌记忆中苍老一些，但眼神依然温柔。视频的背景是她维也纳家中的书房，墙上挂着玉兰花的画。
“清歌，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你已经找到了我留下的所有线索。”苏晚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对不起，妈妈骗了你这么多年。但请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情绪。
“你的父亲，不是林建国。”苏晚说出了一个林清歌从未听过的名字，“他叫沈聿怀，是我在维也纳音乐学院时的同学，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但他……不是普通人。”
视频里，苏晚的眼中泛起泪光。
“他是某个秘密基因研究项目的‘产物’。那个项目试图创造‘完美人类’，拥有超越常人的智力、艺术天赋，甚至寿命。沈聿怀是第三代实验体，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他拥有惊人的音乐天赋，但也承受着巨大的风险——他的基因不稳定，有早衰和突发性器官衰竭的风险。”
林清歌的手捂住了嘴。
“我们相爱时，并不知道这些。直到我怀孕，沈聿怀才告诉我真相。他说，我们的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继承他的‘特殊基因’。而那个基因项目的幕后支持者，包括摩根家族和……陆家。”
视频里，苏晚的声音变得苦涩。
“他们想要孩子，想研究下一代实验体的表现。沈聿怀拒绝了，他带着我躲了起来。但我们还是被找到了。一场‘意外’车祸，沈聿怀死了，我活了下来，但失去了部分记忆。”
“陆家找到了我，告诉我，为了我和孩子的安全，最好接受他们的保护。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苏晚，丧夫的年轻母亲，有一个女儿。林建国是他们安排的名义上的丈夫，他在你三岁时‘病逝’，实际上是被送到了国外。”
苏晚擦去眼泪，眼神变得坚定。
“但我从未真正相信他们。我暗中调查，搜集证据。我发现了更多可怕的事：那个基因项目还在继续，他们需要更多的实验体。而你，清歌，是他们最想要的样本——一个自然孕育的、继承了‘特殊基因’的孩子。”
“所以我必须保护你。我假装顺从，假装相信陆家的保护。但我一直在准备，准备有一天，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时，把真相告诉你。”
视频接近尾声，苏晚的脸靠近镜头，眼中满是爱与不舍。
“清歌，妈妈不知道你的基因是否真的特殊，不知道你是否继承了沈聿怀的天赋或风险。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是沈聿怀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无论你的基因是什么，你都是完整的、独立的、值得被深深爱着的人。”
“U盘里的其他文件，是我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项目文件、资金流向、参与者名单。你可以选择公开，也可以选择销毁。但无论你怎么选择，妈妈都支持你。”
“最后，记住：你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任何项目。你只属于你自己。要勇敢，要自由，要像你父亲那样，用音乐照亮黑暗。”
视频结束。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林清歌压抑的哭泣声。
一笑从沙发上滑下来，走到妈妈身边，伸出小手抱住她。陆廷渊蹲下身，将母子俩一起拥入怀中。
很久之后，林清歌抬起头，眼中还有泪，但已经没有了迷茫。
她看向电脑屏幕上另外两个文件——那些能摧毁摩根家族和陆家声誉的证据，那些能揭开一个可怕秘密的证据。
然后，她移动鼠标，没有点开它们，而是选择了“永久删除”。
确认对话框弹出：“确定要永久删除这些文件吗？此操作不可撤销。”
陆廷渊和顾言之都愣住了。
“清歌，你……”顾言之想说什么。
林清歌却异常平静：“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用过去的黑暗来定义我的未来。”
她转头看向陆廷渊：“但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那个基因项目还在继续，如果还有人在做这种违背伦理的事——我要你阻止它。用陆家的力量，用你的方式，彻底摧毁它。”她的眼神坚定如铁，“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不让更多孩子成为实验品，不让更多家庭经历我母亲的痛苦。”
陆廷渊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不惜一切代价。”
林清歌点头，然后点击了“确认删除”。
文件消失了。屏幕上空空如也。
但有些东西，永远删不掉。
比如真相。
比如记忆。
比如一个母亲用生命保护女儿的爱。
窗外，维也纳的夜空星光璀璨。
而房间里，三个人紧紧相拥，像暴风雨中终于靠岸的小船。
风暴或许还会再来。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彼此。
也有了面对一切黑暗的勇气。
因为真正的火种，从来不在U盘里。
而在心中。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