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清晨带着微凉的雾气。林清歌醒来时，套房客厅里已经隐约传来压低声音的对话。
她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昨晚从塞纳河畔回来后，她几乎没怎么睡着。陆廷渊那些话反复在脑海里回响，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披上外套走到客厅门口，她看到这样一幕：
陆廷渊穿着浅灰色家居服，正蹲在茶几前，面前摊开一堆文件。而林一笑坐在沙发上，小手抱着平板电脑，小脸上一副严肃的“技术指导”表情。
“这个行程安排不合理。”一笑指着陆廷渊手中的日程表，“科学工作坊十点开始，但妈咪上午要开团队复盘会，至少到十点半。你如果九点五十来接我，会在酒店大堂撞见她刚结束会议出来，这样你们就得尴尬地一起等车。”
陆廷渊认真听着，拿起笔在日程表上做标记：“那我九点四十到，先带你去楼下咖啡厅吃早餐，避开她开会结束的时间。”
“早餐选靠窗第二个位置。”一笑在平板上调出酒店平面图，“那个角度能看到电梯口，但不会被直接看到。这样如果妈咪提前结束会议，你能看到她出来，再决定是上前打招呼还是等我吃完。”
陆廷渊怔了怔，看向儿子：“你连这个都计算了？”
“当然。”一笑扬起小下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追妈咪是个系统工程，爸爸。要有策略，要计算变量，还要预留应急预案。”
这声“爸爸”叫得自然无比，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
林清歌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晨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父子俩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陆廷渊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那种专注倾听的神态，是她记忆中从未见过的。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陆廷渊继续虚心请教，完全把五岁儿子当成了战略顾问。
“你的衣服。”一笑上下打量他，“家居服太随意了，但西装又太正式。选那件深蓝色的针织衫配卡其裤，介于认真和放松之间。还有，刮胡子要仔细，左边下颌你总是容易漏掉一点。”
陆廷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香水用那款木质调的，不要用你平时开会用的那款沉香，太有攻击性。”一笑继续“指导”，“说话时语速放慢百分之二十，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加快，听起来像是在下命令。”
陆廷渊一一记下，然后轻声问：“这些……都是你观察出来的？”
“观察和分析。”一笑纠正道，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我这几个月整理了妈咪的所有采访视频、社交媒体动态，还有她平时购物、阅读、听音乐的偏好数据。结合心理学和行为学基础理论，可以建立她的情绪反应模型。”
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陆廷渊：“你要不要看我的‘妈咪开心攻略’？”
陆廷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可以看吗？”
“可以。”一笑大方地分享屏幕，“但要签保密协议。这是我独立研发的算法，知识产权要保护。”
林清歌几乎要笑出声，又忍住了。她看着陆廷渊当真接过一笑递过来的平板，认真阅读起来，那神情比看百亿合同还要专注。
屏幕上是一个设计简洁但内容详尽的文档，目录列得清清楚楚：
第一章：妈咪的基础偏好分析（饮食、音乐、颜色、气味...）
第二章：情绪触发点与雷区预警系统
第三章：有效沟通策略（语言模式、话题选择、时机把握...）
第四章：长期关系维护建议（分“朋友模式”、“合作模式”、“家人模式”三种情境）
附录：实战案例库（含成功与失败案例分析）
陆廷渊快速浏览着，眼神从惊讶到震撼，再到某种深沉的情绪。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他问。
“大部分。顾叔叔提供了一些心理学资料，安东尼奥老师帮忙分析了妈咪的音乐偏好数据模型。”一笑诚实回答，“但算法架构和数据分析是我独立完成的。”
陆廷渊久久没有说话。他放下平板，看着眼前这个缩小版的自己——不，不只是像自己。一笑继承了林清歌的敏感细腻，又融合了他的逻辑严谨，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超越年龄的智慧。
“谢谢。”陆廷渊最终说，声音有些沙哑，“这份攻略……很珍贵。”
“不用谢。”一笑歪了歪头，“我也想妈咪开心。而且，如果你表现好，我还可以开放第二章的‘雷区预警系统’给你，里面记录了五十三件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五十三件。陆廷渊的心沉了沉。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多少。
“爸爸。”一笑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
“你问。”
“你是真的改变了，还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想要？”一笑的眼睛清澈见底，问出的问题却锋利如刀，“妈咪以前跟我说过，有些人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但那可能只是占有欲，不是爱。”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巴黎街头的车流声。
陆廷渊没有立刻回答。他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像是在对待一个平等的对话者。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回答，“这五年来，我反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清歌没有离开，我会不会改变？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一笑的存在，我会不会做一个好父亲？我没有答案。”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程表的边缘：“但我知道的是，当我看到她在舞台上发光，当我看到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这是我的’，而是……‘我差点错过了什么’。那不是占有欲，一笑。那是后悔，是羞愧，是想要弥补却不知道从何下手的无力感。”
一笑静静听着，小脸上看不出情绪。
“所以如果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改变了，”陆廷渊继续说，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在心里称量过，“我会说，我正在学习改变。而这份改变，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自己曾经多么愚蠢。”
很久的沉默。
然后一笑点点头，从沙发上滑下来：“时间差不多了，你去换衣服吧。记住，深蓝色针织衫，卡其裤，刮左边下颌。”
他像个小小的指挥官，冷静而高效。
陆廷渊站起身，忽然弯下腰，轻轻地、很快地抱了儿子一下。那个拥抱短暂得几乎像错觉，但一笑愣住了。
“谢谢。”陆廷渊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他转身走向客房。一笑站在原地，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刚刚被拥抱的肩膀。
林清歌轻轻退回卧室，关上门。她的背靠在门板上，心脏跳得有些快。
客厅里的对话像一部微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陆廷渊的坦诚，一笑的超乎年龄的成熟，还有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父子互动……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言之的视频通话请求。
林清歌深吸一口气，接通。
屏幕上出现顾言之温和的笑脸：“巴黎首演大获成功，恭喜。看乐评了吗？《世界报》用了‘东方夜莺重生’这样的标题。”
“刚醒，还没看。”林清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巴黎的晨雾正在散去，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在朝阳下闪着光。
“听起来情绪不高？”顾言之敏锐地问。
林清歌沉默了几秒：“一笑在给陆廷渊做‘恋爱指导’。”
顾言之在屏幕那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果然是一笑会做的事。那孩子……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在意你们的家庭完整。”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林清歌低声说，“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清歌。”顾言之的语气变得认真，“一笑聪明，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他做这些，不是因为早熟到不需要童年，而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父母都在身边。这是所有孩子的本能愿望。”
林清歌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陆廷渊的表现呢？”顾言之问。
“他……”林清歌想起刚才客厅里那一幕，“他在听。很认真地在听一笑说话，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尊重他。”
“那就好。”顾言之微笑，“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两年，陆廷渊在私下做了很多事。他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儿童罕见病研究中心，注资让它起死回生——那家中心的研究方向，正好涵盖一笑当年发烧时医生怀疑的几种可能性。他还以匿名捐赠者的名义，在欧洲几个顶尖大学设立了‘年轻母亲艺术家奖学金’，申请条件里有一条是‘独自抚养子女的女性优先’。”
林清歌的手指收紧。
“我不是为他说话。”顾言之的声音很温和，“我只是觉得，人或许真的会变。而判断一个人是否真心改变，不仅要听他说什么，还要看他做什么——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不求回报的事。”
通话结束后，林清歌在窗前站了很久。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接着是关门声——陆廷渊带一笑出门了。
她走到客厅，茶几上还摊着那些文件。陆廷渊的日程表旁边，放着一张手写的便签纸，字迹刚劲：
“早餐在保温餐盒里，是你喜欢的可颂和水果沙拉。会议十点半开始，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陆。”
便签纸旁边，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餐盒。
林清歌拿起便签纸，看了很久。然后她打开平板电脑，登录了一个许久不用的私人邮箱。
收件箱里躺着数百封未读邮件，大多数是广告和订阅。她快速滑动，找到两年前的一封邮件，发件人是“天使儿童基金会”，主题是“关于您申请的‘单亲母亲艺术家支持计划’的回复”。
她点开邮件，重新阅读那句当时让她热泪盈眶的话：“经过评审委员会慎重考虑，我们很荣幸为您提供为期三年的全额资助，包括生活津贴、工作室租金及 childcare support...”
她一直以为，那是顾言之暗中帮她申请的。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林清歌关掉邮箱，走到餐桌前坐下，打开保温餐盒。可颂还是温热的，散发着黄油和面粉的香气。
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香。恰到好处的酥脆，内里柔软。
就像这个巴黎的清晨，就像那对父子离开后留下的这份安静的温度。
一切都恰到好处。
却又那么不真实。
与此同时，驶向科学工作坊的车上，林一笑从背包里掏出另一个平板电脑，手指飞快操作。
“爸爸，给你看个东西。”他把屏幕转向陆廷渊。
屏幕上是一个加密聊天界面，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空白。
“这是我这几天追踪到的。”一笑小脸严肃，“有人用多层代理，在深网发布了对妈咪巡演行程的悬赏。不是伤害性的，是信息收集——每场演出的安保布置、团队人员轮班表、妈咪的日常作息规律，都有明码标价。”
陆廷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能追踪到发布者吗？”
“很困难，对方技术很高。但我反向植入了追踪程序，只要有人接单并开始行动，程序会触发警报。”一笑顿了顿，“不过，我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什么？”
“在同一个深网论坛，还有一个匿名用户在暗中删除这些悬赏信息，同时发布虚假的误导情报。”一笑调出另一组数据，“这个人的技术水平更高，而且……他似乎在保护妈咪。”
陆廷渊皱眉：“顾言之？”
“不像顾叔叔的风格。”一笑摇头，“这个人的操作手法更……古老。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活跃的黑客才会用的加密方式。”
车窗外，巴黎的街道在晨光中苏醒。陆廷渊看着那些流淌而过的风景，心中警铃大作。
“一笑。”他转向儿子，语气郑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无论发生什么，保护你自己是第一位的。”陆廷渊的眼神认真到近乎严厉，“如果你察觉到任何危险，任何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你妈妈。不要自己冒险，不要觉得自己能解决一切。明白吗？”
一笑看着他，然后缓缓点头：“明白。”
“好。”陆廷渊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这次一笑没有躲开，“现在，我们去科学工作坊。今天你要学什么？”
“量子计算基础。”一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亮起来，“导师是麻省理工的客座教授，我准备了三个问题……”
车子继续前行，驶向巴黎的晨光深处。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某个角落，卡尔·摩根正看着手下刚传来的报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小孩子果然容易放松警惕。”他轻声自语，“那么，游戏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本章完）
科学工作坊的教室里，一笑正专注地听教授讲解量子比特。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那是他自己编写的安全警报程序。屏幕上闪过一行加密代码，翻译过来是：“虚假悬赏已发布，诱饵已布下。鱼会上钩吗？”一笑面不改色地关掉提醒，继续听课，但眼角余光瞥向了教室窗外。那里，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匆匆走过，手里拿着看似普通的单反相机，镜头却无意间对准了教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