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紫色的小花，还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甲胄脚边。
递花的女孩小雅已经被父亲老张紧紧抱在怀里，带回了后院，但她那纯粹的行为所引发的“逻辑风暴”，余波仍在回荡。
何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头盔内部那细微的蜂鸣声已经停止，疯狂刷新的数据流也恢复了平稳，但那片刻的“逻辑空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永远地留在了他的核心程序里。
他身后的那名铁鸦卫，也缓缓放下了举起的符文步枪，动作恢复了流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由绝对秩序构成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出现了一丝松动。
“评估，继续。”
终于，何晏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没有再纠结于幸存者们的精神状态，也没有再追问陆尘所谓的“禁术”。他像一台遭遇了无法解析代码的计算机，选择将这个异常数据暂时封存，转而去执行更高优先级的指令。
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观星台下的陆尘。他身后的四名卫士立刻跟上，重新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攻击阵型。
“根据评估协议，我需要查看此地的核心能量源。”何晏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冰冷，仿佛在刻意压制着什么，“任何隐藏或欺骗，都将被视为最高级别的敌意行为。”
他的逻辑系统在经历了“人性病毒”的冲击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必须找到一个更宏大、更底层、更具备决定性的数据源，来覆盖、解释、甚至格式化刚才那个无法理解的“变量”。
他要看清这“太虚观”的本质。
萧月的心猛地一紧。道之源核是太虚观的根本，也是陆尘道基的寄托，岂能轻易示人？她刚想开口，却被陆尘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可以。”陆尘坦然地回答，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他竟如此轻易地答应了？
不仅萧月，连何晏的行动程序似乎都因此而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在他的数据库里，任何势力的核心机密，都应该是防卫最森严、最不可能被外人窥探的存在。陆尘这种近乎“不设防”的态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逻辑预判。
陆尘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转身向着太虚观的主殿“上清殿”走去。
何晏沉默地跟上，四名铁鸦卫如影子般护卫在他周围，他们的扫描光束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剖析着沿途的每一块砖石，每一道符文。
萧月跟在最后，心中充满了警惕。她不明白陆尘的用意，但她选择相信。她只是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限，时刻戒备着何晏等人任何可能的暴起发难。
穿过空旷的广场，踏上九十九级白玉阶，宏伟的上清殿便出现在眼前。殿门敞开，一股比外界浓郁十倍不止的纯净灵气扑面而来。
何晏的分析系统再次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
【警告：前方区域灵蕴粒子呈几何级数增长……能量场结构稳定、和谐，无任何攻击性……逻辑冲突：高能量聚集体必然产生不稳定性与排他性，此现象违背能量守恒基础定律……】
何晏无视了警报，踏入了大殿。
然后，他和他身后的所有铁鸦卫，都停住了脚步。
大殿中央，没有神像，没有祭坛，只有一枚人头大小的光核，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有生命在呼吸的金色。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亿万倍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符文，在它的内核中缓缓流转、生灭，构成了一个完美无瑕、自洽和谐的循环。
它没有散发出灼热的光芒，也没有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威压。
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便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从它身上，散发出的不是“力量”，而是“生机”。是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的生机；是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带来希望的生机；是婴儿第一声啼哭，宣告新生的生机。
这股气息，滋养着整座太虚观，净化着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道之源核】。
何晏的战术目镜，在锁定道之源核的瞬间，红光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最后，发出了一连串“滴滴滴”的过载警报声。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法则级能量源！】
【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模型无法建立！】
【能量性质判定：创造、孕育、和谐、净化……与已知所有能量体系（灵能、诡能）存在根本性差异！】
【威胁评估……无法进行！该能量源不存在‘毁灭’属性！】
一行刺眼的、由无数乱码组成的错误提示，彻底占据了何晏的视野。
【逻辑……奇点……】
【毁灭……是为了……秩序……】
【但……若……秩序……源于……创造……】
【……格式化……的意义……何在？】
何晏那被甲胄包裹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轻微的颤抖。
他所信奉的、为之献身的一切——《铁律》，其存在的根基，就是为了在末日中建立秩序。而建立秩序的手段，就是清除、压制、格式化一切混乱与威胁。毁灭，是维持秩序的必要手段。
可眼前这个东西，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从“创造”中诞生“秩序”的可能。
这不亚于告诉一个毕生都在研究“1”和“0”的程序员，这个世界的基础，其实是“2”。
这是一种从根源上、从哲学层面上，对他整个存在意义的彻底颠覆。
“嗡——”
何晏的分析头盔，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概念性的冲击，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鸣，镜片上的红光彻底熄灭，陷入了强制性的重启状态。
陆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古井无波。
这就是他的底气。
通天箓的道，是薪火相传的道，是海纳百川的道。它从不畏惧被观看，被理解。因为它的本质，就是“生”，就是“希望”。任何一个内心深处还对“存续”抱有渴望的生命，在面对它时，都只会感到亲切，而非恐惧。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道之源核和陷入异常的何晏吸引时，萧月的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和谐的异动。
在广场边缘，那个负责警戒后方、位置最偏僻的一名铁鸦卫，他的手，正在以一种极其隐蔽的、非战术性的方式，变换着几个古老的手势。
那不是九城盟约的通用战术手语！
萧月的心头警铃大作。她的记忆库被瞬间激活，那几个手势，她在审判庭最深处的禁忌档案中，曾经见过一次！那是上古道纪流传下来的、一种名为【墨家秘语】的通讯方式，专门用于在严密的监控下传递密信！
这个铁鸦卫有问题！他在和谁通讯？
萧月的目光猛地一扫，顺着那名铁鸦卫视线的方向，越过广场，投向了远处一座用于安置伤员的偏殿。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身影。
魏长卿！
他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从后山洞府抬了出来，正虚弱地斜靠在偏殿的门廊立柱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时都会断气的凡人。
但他的那只藏在毯子下的手，正以同样的方式，飞快地回应着那名铁鸦卫的【墨家秘语】！
他们两个……竟然认识！而且正在交换情报！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萧月：魏长卿根本不是什么被流放的散修！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某个潜伏在九城盟约内部的古老势力的棋子！
这个发现，远比眼前的【铁鸦卫】大军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再也顾不上何晏，身体瞬间化为一道黑色的残影，就要冲向魏长卿，制止这场在她眼皮底下的密谋。
然而，她刚一动，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何晏！
他那重启完毕的系统，虽然依旧无法理解道之源核，但他的战斗本能却在萧月爆发出杀气的瞬间，被彻底激活。
“A-7734，你想做什么？”何晏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人类的警惕，“任何评估期间的异动，都将被视为……”
“让开！”萧月的声音急促而冰冷，她指着远处的魏长卿，“那个人！他和你的手下在进行非法通讯！”
何晏的头盔转向魏长卿，扫描光束一闪而过。
【目标：魏长卿。生命体征：极度虚弱。能量波动：0。威胁等级：0。】
【目标：铁鸦卫c-4。状态：正常。行为：标准警戒姿态。】
他的系统，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你的指控，缺乏数据支持。”何晏冷冷地回答。
萧月气急，她知道【墨家秘语】的隐蔽性，根本不是这种常规扫描能侦测到的。她想绕过何晏，但对方的气机已经将她死死锁定。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远处的魏长卿，似乎已经完成了交流。他抬起头，冲着萧月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充满了嘲弄的笑容。
然后，他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了两个字。
“过来。”
萧月浑身一震。她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过去。她猛地转头，看向陆尘。
陆尘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了许可，萧月深吸一口气，对何晏说道：“我要过去，对他进行问询。这是我作为‘战略性情报资产’的权力。你可以派人全程监视。”
她再次利用了《铁律》的规则。
何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侧开了半个身位。
“c-3，c-4，跟上她。”
两名铁鸦卫立刻出列，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跟着萧月走向偏殿。
萧月的心沉到了谷底。c-4，正是刚才那个打手势的卫兵！何晏的这个安排，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了魏长卿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杀意。
“别这么紧张，前任执行官大人。”魏长卿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他抬起眼皮，看着萧月，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我只是……想送你一份大礼。一份，能让你们所有人都活下去的大礼。”
“我不需要你的‘大礼’。”
“你会需要的。”魏长卿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何晏，一个b级审判官，有权调动最精锐的【铁鸦卫】，甚至能越级申请动用【镇邪灭道炮】？”
萧月瞳孔一缩。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何晏的权限，高得不正常。
“你不好奇吗？”魏长卿的声音更低了，如同魔鬼的低语，“为什么他宁愿冒着违背《铁律》的风险，也要跳过评估程序，急于将这里夷为平地？”
他看着萧月骤然变化的脸色，满意地笑了。
“因为，他的家族，【海因莱因家族】，是【九城盟约】三大军工复合体之一。他们垄断了‘镇邪灭道炮’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维护、能源供应和弹药补充业务。每一次开炮，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场盛大的财富狂欢。”
“而他最大的政敌，主张‘封印与研究’的温和派，其势力范围，恰好就在黑岩巨城附近。这一炮下去，不仅能抹掉你们这些‘异端’，更能以‘清除重大威胁’的名义，摧毁政敌的根基，为他们家族在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中，拿下最重的筹码。”
魏长卿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月的心上，将她对【九城盟约】最后的一丝幻想，砸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铁律》，所谓的程序正义，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意践踏的废纸。
“所以，”魏长卿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不是为了秩序，他只是……想开炮而已。”
“现在，这出戏的主动权，在你手上了，萧月执行官。”他舔了舔嘴唇，像一个抛出了所有赌注的赌徒。
“我刚才，已经通过我的‘朋友’，将这里的真实情况，连同何晏准备公器私用的证据，发给了他的政敌。现在，我再给你一个加密的联络符印。只要你启动它，那位温和派的大人物，就有足够的理由，在最高议会上，强行中止何晏的行动。”
“一个能让你们活下去的机会。一个，能扳倒何晏的机会。”
“而我想要的……”魏长-卿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很简单。”
“我需要活下去。我需要自由。我需要……一些恢复力量的资源。”
“这个筹码，你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