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道纪元,镇海巨城。
这座人类最后的堡垒,以其高耸入云的灰黑色城墙,将残破的世界分割成两个极端:城墙内是冷酷但尚存的秩序,城墙外,则是永恒的灰暗、浓厚的墨绿和血液般的暗红所构筑的诡域。
陆尘居住的地方,位于巨城最外层的【贫民区】,紧贴着那道冰冷而布满符文的城墙根。这里没有巨城内部中枢区的蒸汽光亮,只有悬挂在简陋棚户区上方的,泛着幽幽绿光的生物磷火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腥味的诡异气息,那是高浓度诡异之力渗透进物质世界后留下的腐蚀痕迹。
他蜷缩在一处被废弃的地下管道交叉口。这里是整个贫民区少数几个能够感知到微弱地脉波动的区域之一。上古道统的修炼,要求纯净的灵气,而在这诡异横行的时代,纯净灵气比黄金更稀有,比德行更难得。
陆尘盘膝而坐,身下铺着一块用古代青铜残片打磨而成的导引板。他没有吸收四周那些充斥着污染性的诡异之力,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精细的方式,引导着从地脉深处泄露出的,如同晨露般稀薄的纯净灵气。
他的双手悬空,指尖跳动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弱光芒。这不是为了提升修为,而是为了刻画——刻画一道复杂的《通天箓》基础符文。
残道纪元的旁门修士,修炼讲究快、狠、毒,直接吞噬诡异之力,以期在异化为彻底的怪物前,获得足够的力量。但陆尘深知,那条路通往的只有毁灭。上古道法,核心在于“炼化”与“镇压”,而非“融合”。
他花了整整七个昼夜,才勉强将这道微弱的地脉微灵凝聚成一枚拇指大小的符种,并将其小心翼翼地封存在一块经过特殊处理的玉石之中。这是他维持生存和施展符箓的基础。
“如果能找到一处未被污染的古代阵法节点……”陆尘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标是重拾道统,但在这个世界,任何透露出古代道法痕迹的行为,都可能招来九城盟约审判庭的致命打击。
正当他准备起身,将玉石藏入衣襟暗袋时,外界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这种尖叫在贫民区很常见,通常意味着有人被饥饿的异兽拖走,或者被旁门修士用作实验材料。但这次的尖叫声中,却夹杂着一种古怪的、节奏错乱的回音。
陆尘眉头微皱,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治安事件。
他迅速起身,沿着黑暗的地下通道爬了出去。
贫民区的中央小广场,此刻正陷入一种诡异的混乱。广场上空,弥漫着一层泛着恶心紫色的薄雾,雾气中,时间似乎正在被搅拌、揉碎。
一个正在推车的男人,他的手臂突然拉长,像面条一样扭曲,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的动作却比之前慢了三倍。一个正在哭泣的孩童,他的哭声在空气中循环播放,同一声“呜咽”不断重复,如同卡带了一般,让人心烦意乱。
“是诡域渗漏!低阶的时错诡异!”
陆尘立刻判断出污染源的性质。这种低阶诡异通常是由强烈的负面情绪在特定的时空节点残留形成,它们不具备强大的攻击力,但能扭曲局部的时空结构,造成混乱和精神污染。
几名负责此区域巡逻的旁门修士赶到了现场。他们身穿粗糙的皮甲,手中挥舞着燃烧着墨绿色火焰的法器。
“结阵!用‘腐蚀之语’驱散它!”领头的修士大喊。
他们迅速结成一个粗糙的防御圈,口中念诵着带有强烈诡异之力的咒语。墨绿色的火焰被掷入紫色雾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然而,这非但没有驱散诡异,反而像燃料一样被紫雾吸收。时错诡异在吸收了污染性的诡异之力后,变得更加活跃。
那重复播放的哭声突然变得尖锐,仿佛无数个时空中的哭声重叠在了一起。广场上的混乱加剧,人们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同伴,他们的动作时快时慢,如同被一个恶劣的导演随意快进或慢放。
“该死,旁门之法治标不治本,反而会激发诡则。”陆尘藏身于阴影中,暗自摇头。现存的旁门修士,为了追求力量,往往采取以毒攻毒的方式,但这种方式一旦面对具有特殊诡则的污染源,只会适得其反。
紫色雾气开始向外扩张,如果它蔓延到陆尘藏匿的地脉微灵节点,那他未来数月的生存基础都将荡然无存。
陆尘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迅速、高效地解决问题,并且尽可能不暴露自己力量的本质。
他从衣襟中取出了那块刚刚封存了地脉微灵的玉石。
“净秽符……”陆尘深吸一口气。这是一种上古道法中用于环境净化的基础符箓,以德行之气为基,纯净灵力为驱动,能将扭曲的诡则强行“拉回”正轨。
他将玉石贴在掌心,调动其中微弱的纯净灵气。随后,他迅速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空中勾勒。
旁门修士的符箓多是复杂的几何图形和扭曲的线条,充满了混乱的美感。而陆尘所画的符文,却是简洁、对称、充满了和谐的自然规律,散发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白光。
这道符文在陆尘的手中凝结成形,但只有筷子头大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陆尘计算好了时机,趁着旁门修士们被时错诡异暂时困住的瞬间,猛地将手中的【净秽符】掷向了紫色雾气的核心。
【净秽符】进入雾气的瞬间,并未发出任何轰鸣或爆炸,它只是像一滴清水滴入了墨汁之中。
无声无息间,一股温暖的、带着泥土和清泉气息的纯净波动,以符箓为中心,瞬间扩散。
这股波动没有破坏力,却有着强大的“校正”能力。它所经之处,时间错乱的诡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抚平。
循环播放的哭声戛然而止。扭曲拉长的手臂迅速恢复了原状。紫色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在纯净之力的作用下,没有被腐蚀或炸开,而是迅速地、彻底地“消融”了,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一切平静下来时,广场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居民,和那些还保持着施法姿势、但法器上的墨绿色火焰已经熄灭的旁门修士。
周围陷入了一种死寂。
陆尘迅速收回了气息,再次隐没在棚户区的阴影之中。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这种纯净且高效的净化能力,在残道纪元是绝无仅有的,它会像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立刻吸引来所有关注的目光。
“撤退。”陆尘低声对自己说。
然而,他只来得及迈出两步,一种比时错诡异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便从巨城的主干道方向袭来。
那是一种高效、冷酷、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力量。
几秒钟后,一辆全身覆盖着厚重灰黑色装甲的机械装甲车,无声无息地碾碎了贫民区边缘的几处棚户,停在了广场中央。装甲车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不是用来防御诡异的,而是用来追踪和束缚人类的。
这是【九城盟约】执法机构——审判庭的制式载具。
车门打开,走下来四名身着黑色制服、佩戴着银色金属面具的执法者。他们步伐整齐,手中的长枪尖端闪烁着危险的蓝色电光。
他们的出现,让刚才还惊魂未定的居民们,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对于贫民区的居民来说,诡异可能夺走生命,但审判庭夺走的,是自由、尊严,甚至是存在的权利。
“侦测到高纯度、非备案的灵能波动。”为首的执法者,声音通过面具下的扩音器,显得冰冷而机械,“坐标区域锁定,正在进行生物特征扫描。”
他们完全忽略了现场那些狼狈的旁门修士,目标明确,直指陆尘所在的方向。
陆尘心中一沉。审判庭的侦测技术比他想象的要先进。古代道法虽然纯净,但在当前世界的能量体系中,它的波动过于独特,如同在浑浊的池塘中投入了一块透明的水晶,异常清晰。
他没有反抗。在巨城内部反抗审判庭,无异于自寻死路。
“目标已锁定。”执法者走向阴影,最终停在陆尘藏身之处。
陆尘缓缓走出,暴露在审判庭的灯光之下。他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与周围全副武装的执法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姓名,身份编号。”执法者冷漠地问,同时抬起了手中的长枪。
“陆尘。”他平静地回答,没有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你使用了禁忌的古代净化术。这种术法未经盟约审批,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异变。”执法者宣判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只是清理了一次诡域渗漏,避免了污染扩散。”陆尘试图辩解。
“动机不重要。”执法者打断了他,声音毫无波澜,“重要的是,你的力量来源,超出了秩序的控制范围。”
执法者向他靠近,手中的长枪没有刺出,而是从枪身延伸出三根细长的金属锁链,锁链的每一节都刻着压制灵气的符文。
“跟我们走,接受审判庭的调查。”
陆尘知道,一旦进入审判庭,他就面临着被切片研究,甚至被彻底抹除的命运。但此刻,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需要时间,需要了解这个残道纪元的世界,才能找到重振通天箓道统的机会。
他缓缓举起双手,任由冰冷的金属锁链缠绕上他的手腕和脚踝。锁链上的符文瞬间激活,一股强大的压制力立刻锁住了他体内刚刚凝聚起来的地脉微灵。
他被押上装甲车。车厢内部是冰冷的合金,没有窗户,只有头顶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
装甲车开始发动,轰鸣声震动着整个贫民区。
在狭窄的车厢内,陆尘保持着沉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被带往的方向,正是镇海巨城最核心、最森严的区域——审判庭总部。
就在装甲车即将驶入城墙内层的检查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执法者突然收到了来自上层的紧急加密信息。
“报告长官,首席执行官萧月大人要求,对目标陆尘的审讯,必须由她亲自主持。”
另一名执法者闻言,微微侧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外:“萧月大人?她不是正在处理‘烛龙眼’外围的污染报告吗?为什么会关注一个贫民窟的低阶异端?”
“信息显示,她要求立刻调阅刚才那次净化事件的所有灵能波动记录。她似乎对这种‘纯净’的能量痕迹,抱有极大的兴趣。”
装甲车在检查站的闸门前停下,巨大的闸门缓缓开启,露出了巨城内部那深邃、幽暗的通道。
执法者收起通讯器,看向被锁住的陆尘,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和警惕。
“你很幸运,陆尘。你将直接面对审判庭的首席执行官。”他冷冷地说,“但你最好祈祷,她对你的‘兴趣’,不会让你生不如死。”
装甲车驶入黑暗。
陆尘闭上眼,在心里默默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对策。审判庭、萧月、以及这被世界视为异端的上古道统。他知道,从他暴露【净秽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卷入了残道纪元最深层的漩涡之中。
他必须在被审判庭彻底解析和抹除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他体内的地脉微灵虽然被锁链压制,但在他意识深处,《通天箓》的宏大知识体系,正如同星辰般闪烁,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