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 仿佛老天爷也在披麻戴孝。
完达山的深处。 一处背风的冰崖下。
林啸天跪在地上。 手里的刺刀。 还在滴血。
而在他对面。 是杨将军那具消瘦得如同枯柴的遗体。 棉袄被解开了。 露出了腹部的伤口。 那是致命伤。 也是…… 真相的入口。
“都看好了。” 林啸天的声音。 沙哑得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
“鬼子说。” “杨将军是神。” “不吃不喝还能跟他们周旋五天。”
“今天。” “咱们就看看。” “这尊神。” “到底是靠什么活着的。”
刺刀。 轻轻划过。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亲人擦脸。
胃。 被切开了。
没有血流出来。 因为血早就冻干了。 也因为…… 那里根本就没有营养来造血。
“嘶————”
当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的那一刻。 现场的三千名铁汉。 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 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粮食。 没有肉末。 甚至连野菜都没有。
只有一团团黑色的、纠结在一起的…… 草根。 只有一团团白色的、还没化开的…… 棉絮。 还有几块坚硬的…… 树皮。
“这就是……将军的饭?” 李铁蛋瞪大了眼睛。 眼泪“啪嗒”一声。 砸在雪地上。
“这就是抗联第一路军总司令的饭?!!” 赵铁山捂着胸口。 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疼得喘不上气。
林啸天用刀尖。 挑起一团带血的棉絮。 举在半空。
“看见了吗?” “这就是咱们中华民族的脊梁!!”
“他把胃填满。” “不是为了不饿。” “是为了……” “不让肚子叫唤。” “是为了不让鬼子听见!!”
“为了能多打一枪!!” “为了能多杀一个鬼子!!”
“啊!!!!” 一个老矿工突然跪在地上。 用头狠狠地撞着冻土。 “咱们有罪啊!!” “咱们来晚了啊!!” “让将军吃了一辈子的苦啊!!”
哭声。 在密林中爆发。 但这哭声里。 不再是悲伤。 而是…… 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
林啸天收起刀。 找来一个干净的玻璃瓶。 将那些草根、棉絮。 一点一点。 郑重其事地装了进去。
“都别哭了。” 林啸天站起身。 把瓶子贴身放好。
“这瓶东西。” “比金子还贵。” “比命还重。”
“以后。” “谁要是想当逃兵。” “谁要是想当汉奸。” “就让他先把这瓶子里的东西……” “给我咽下去!!”
……
夜色降临。 气温骤降至零下四十度。
不能久留。 鬼子的大部队随时会反扑。
“做棺。” 林啸天下令。
没有木板。 没有钉子。 但这难不倒这群汉子。
“用冰。” “用这长白山最干净的水。” “给将军做一副……水晶棺。”
河边。 几百名战士挥舞着工兵铲。 取冰。 打磨。 拼接。
苏云带着卫生队的姑娘们。 用温水。 一点点擦去将军脸上的硝烟。 给他梳理好凌乱的头发。 哪怕衣服破烂。 也要让他走得体面。
一个时辰后。 一副晶莹剔透的冰棺。 成型了。
将军躺在里面。 周围铺满了松枝。 神态安详。 仿佛只是睡着了。
寒冰封住了他的容颜。 也封住了那股不屈的浩然正气。
“起灵!!” 赵铁山一声大喝。
八名身材最高大的战士。 走上前。 抬起了冰棺。
这冰棺很沉。 几百斤重。 但在他们肩上。 却稳如泰山。
“走。” 林啸天走在最前面。 没有骑马。 他背着那把双枪。 手里。 举着一面旗。
那是一面从鬼子手里夺回来的、已经破损的…… 红旗。
“目标:完达山深处。” “我们要把这面旗。” “插到鬼子永远够不着的地方!”
……
与此同时。 三道崴子。
岸谷隆一郎带着大队人马。 再次回到了那棵古松下。
他想找回杨靖宇的尸体。 哪怕是尸块也好。 他需要回去交差。
可是。 除了满地的鬼子尸体。 除了被血染红的雪地。 什么都没有。
“八嘎……” 岸谷隆一郎气急败坏地在树下转圈。
突然。 他停住了。
在那棵古松被剥去树皮的树干上。 刻着一行字。 字迹潦草。 是用刀尖刻出来的。 入木三分。 还渗着血。
“身既死,魂不灭。” “今取将军遗志。” “化作三千利剑。” “誓斩倭奴。” “——幽灵林啸天,敬立。”
“林……啸……天……” 岸谷隆一郎念着这几个字。 只觉得一股寒气。 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狼的眼睛。 正躲在暗处。 死死地盯着他的喉咙。
“他不仅抢走了尸体。” “他还……” “继承了‘山林之王’的魂。”
岸谷隆一郎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面如死灰。
“完了。” “这下……” “满洲再无宁日了。”
……
风雪路。 行军难。
队伍在林海雪原中穿行。 像一条沉默的巨龙。
忽然。 前方探路的李铁蛋。 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大哥!” “前面没路了!”
“没路?” 林啸天眉头一皱。
“是一道断崖。” “叫‘鬼见愁’。” “下面是深渊。” “只有一条独木桥。” “但是……” 李铁蛋咬着牙。 “桥被鬼子炸断了。”
林啸天快步上前。 果然。 两座山峰之间。 横亘着一道几十米宽的深渊。 深不见底。 寒风呼啸。
原来的桥。 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木桩。
“后面有追兵。” “前面是绝路。” 赵铁山看着深渊。 “林兄弟,这咋整?” “咱们人能爬过去。” “可这冰棺……” “几百斤重。” “一旦失手……” “将军就要粉身碎骨了。”
林啸天看着那道天堑。 又回头看了看那晶莹的冰棺。
“没有路。” “那就……” “搭人桥。”
“人桥?!” 众人惊呼。
“对。” 林啸天解下腰间的绳索。 第一个走到悬崖边。
“大牛!李铁蛋!赵铁山!” “在!”
“找二十个力气最大的!” “把绳子系在腰上!” “一定要死扣!”
“咱们下去!” “用肩膀!” “用后背!” “给将军……” “铺一条路!!”
“是!!!”
没有任何犹豫。 二十个汉子。 把绳子的一头拴在大树上。 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像下饺子一样。 跳下了悬崖。
他们悬在半空中。 用脚蹬着岩壁。 用手抓着藤条。 一个接一个。 在深渊之上。 搭成了一座摇摇欲晃的…… 人肉梯子。
寒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 绳子勒进了肉里。 但没人吭声。
“抬棺!!” “上!!”
林啸天亲自抬着冰棺的一角。 踩着兄弟们的肩膀。 踩着兄弟们的后背。 一步。 一步。 向对岸挪去。
脚下。 是万丈深渊。 头顶。 是漫天飞雪。
每一个脚印。 都踩在肉上。 每一次晃动。 都牵动着三千人的心。
“稳住……” “稳住……”
终于。 最后一步。 林啸天踏上了对岸的岩石。
“过来了!!!” 欢呼声。 响彻山谷。
当最后一名搭桥的战士被拉上来时。 他的肩膀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 但他却咧开嘴。 笑了。
“值了。” “能给将军当垫脚石。” “这辈子……” “值了。”
林啸天看着这群生死兄弟。 看着那完好无损的冰棺。
他知道。 这座人桥。 连接的不仅仅是两座山。 更是…… 哪怕死亡也斩不断的…… 忠魂。
“走!” “翻过这座山。” “就是我们的……” “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