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又一门重炮在城北炸响。
家住城南福安巷的张妈,手里的半碗米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米汤溅了满地。
她顾不上了。
那声音,像是直接砸在她的心坎上,震得她整个胸口都在发麻。
她的儿子,大柱,就在北城门当兵。
“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啊……”
张妈哆哆嗦嗦地扑到墙角的旧神龛前,对着那尊掉了漆的泥菩萨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巷子里,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混成了一片。
战争,真的来了。
就在这时,她家的木门被人一把撞开。
邻居王二麻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裤腿上全是泥,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回来一样。
“张妈!张妈!出大事了!我知道为啥打仗了!”
王二麻子大口喘着气,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全是恐惧。
“为啥?为啥啊?”
“妖女!是督府里那个妖女!”王二麻子一把抓住张妈的手臂,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我刚才去东市买药,全……全传开了!那张纸条上的话是真的!‘妖女不死,天津卫乱’!就是她把祸事引来的!”
这个说法,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了张妈本就混乱的脑子里。
妖女?
对,她想起来了。
前几天街坊间就在传,说督军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长得跟狐狸精一样。
“东市那个卖油条的老李,他小舅子就在督府当差,昨晚亲眼看见了!”王二麻子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说那妖女会妖法!昨晚那些刺客就是她招来的!她眼睛一瞪,就能杀人!”
另一边,天津卫最热闹的劝业场外,一个临时的布告栏前,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的中心,一个穿着短褂的男人,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正是那个从督府后门溜出来的仆役。
此刻,他已然成了全场的焦点,享受着众人惊惧的注视,这让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跟你们说,那场面,吓死人!”他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几十个兵啊,就那么一眨眼,被炸得血肉横飞!我亲眼看见,那个冷小姐站在廊下,身上冒着青光!她根本不是人!”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止呢!”他旁边的另一个人,眼神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立刻添油加醋,“我听我三叔公说,这种妖物降世,是会引来天谴的!城北的炮火,就是老天爷发怒了!要惩罚咱们天津卫藏污纳垢!”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人群的恐惧。
“那怎么办啊?咱们都要跟着遭殃吗?”
“督军怎么还护着她啊!”
“他护着妖女,是不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了吗?”
怨气,像是滚油遇到了火星,瞬间沸腾。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口音带着些许关外腔调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脸上有一道疤,看上去格外凶悍。
“等死吗?”他对着众人怒吼,“督军被妖女迷了心窍!咱们不能等!城北的炮弹可不认人!再这么下去,咱们的家,咱们的命,就全完了!”
他一把夺过旁边小贩挂在车上的木牌,从怀里摸出一块黑炭,在上面狠狠写下几个大字。
他将木牌高高举起。
“妖女引祸,速处决!”
这七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犹豫和理智。
对!
杀了她!
杀了她,战争就会停!
杀了她,大家就都能活!
“处决妖女!”
“把她交出来!”
汉子又振臂一呼,率先向着督府的方向大步走去。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他们顺手抄起身边一切能当武器的东西,扁担、棍子、甚至菜刀。
福安巷里,张妈听着王二麻子颠三倒四的描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那个妖女,她儿子大柱就能活下来。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吞噬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猛地推开王二麻子,冲出家门,正好看到一股汹涌的人潮从巷子口经过。他们高举着各种各样的牌子和横幅,嘴里喊着让她血液发冷又莫名兴奋的口号。
张妈看了一眼城北那片被映红的天空,又想了想可能正在炮火中挣扎的儿子。
她一咬牙,抹掉眼泪,也汇入了那股疯狂的人流之中。
……
督府,前院。
一辆黑色装甲车的引擎已经发动,发出低沉的咆哮。
亲兵们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如铁。
夜祁一身戎装,腰间的武装带勒得紧紧的,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汽车,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碧梧将一件厚实的狐皮大氅披在冷青璃身上,替她系好带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冷青璃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站得笔直,紧紧跟在夜祁身后。
就在夜祁一只脚即将踏上汽车踏板的瞬间——
“处决妖女!!”
“交出冷青璃!!”
“妖女不死!天津卫乱!!”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督府外的主街方向猛地传来。
那声音,混杂着成百上千人的愤怒与怨毒,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的炮声,化作一股实质性的声浪,狠狠拍打在督府的朱漆大门上。
夜祁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名亲兵队长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从大门内侧跑了过来,声音都在发颤。
“督军!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人!黑压压的一片,把整条街都堵死了!”
亲兵队长咽了口唾沫,艰难道。
“他们……他们指名道姓,要您……交出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