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暮色炊烟,心灯如豆
次日天未亮,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打转,李泰便带着库拉悄悄离开了清河镇。他掏遍全身,最后几个铜板在掌心攥得发热,总算雇到一辆往南去的破旧马车。那拉车的老马瘦得能数清肋骨,车辕上坐着的老人像是被岁月风干的核桃,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挥鞭时手腕一抖,才显出几分活气。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轮子每次碾过坑洼,车厢就发出一阵快要散架的呻吟。库拉靠在窗边,冰蓝色的发丝被风撩起。她看着田埂上早起的农人正弯腰插秧,泥水溅满裤腿;看见放牛娃趴在牛背上打盹,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蚊蝇。这些画面让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些实验室的白墙太过刺眼,反倒让此刻沾着泥土的生活显得不太真实。
李泰闭目调息,新生的内力在经脉中游走。每次睁眼,看见库拉专注的侧脸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那些躁动的真气便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注意到她鼻尖微微耸动,似乎在捕捉风中稻草与牲畜混杂的气味——这姑娘正在用全部感官,笨拙地认识这个真实的世界。
日头西斜时,马车停在一处荒僻山坳。车夫用烟袋杆指了指隐在灌木丛中的小径:“往前车走不了啦。”老人从怀里摸出块干粮啃着,碎屑落在衣襟上,“顺着走,天黑前能见着炊烟。”
付完车钱,看着马车吱呀呀消失在暮色里,李泰转头看见库拉正盯着掌心——方才颠簸时被粗糙车壁磨出的红痕还在发烫。他自然地接过她的行囊:“走吧,趁天还亮着。”
山路崎岖,库拉第三次踩松碎石时,李泰的手已经稳稳定在她肘间。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磨着她细腻的皮肤,两人都怔了怔。这般触碰比实验室的金属支架温暖太多,库拉盯着他鞋跟上沾的泥浆想。
暮色渐浓时,山腰处终于亮起三两点灯火。七八间木屋散落在坡地上,像被随意撒落的棋子。村口老槐树下玩耍的孩童突然安静下来,有个穿补丁衣裳的小丫头躲在树后,偷偷伸手想碰库拉垂在肩头的蓝发,又被同伴拽回去。
“是山妖怪吗?”扎羊角辫的女孩小声问。
“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妖怪?”另一个孩子反驳。
李泰蹲下身,从袖袋里摸出块麦芽糖:“我们来找地方借宿。”糖块在夕照下泛着琥珀光,孩子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按照指引来到村尾木屋时,一位老婆婆正坐在门槛上缝补衣裳。针脚穿过粗布的声音沙沙作响,她抬头时,昏花的老眼在库拉发间停留片刻,却什么也没问。起身掀开灶台上的木盖,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红薯粥在锅里,自己舀。”
这平淡的接纳反而让库拉不知所措。她学着记忆里侍女的样子去收拾碗筷,陶碗在指尖打滑的瞬间,一只有着老年斑的手稳稳托住碗底。“头回做活计都这样。”张婆婆把碗放进木盆,舀水的声音哗啦啦响,“去年邻村嫁来的新媳妇,头天就摔了我两个碗。”
夜里库拉躺在硬板床上,听见隔壁传来规律的劈柴声——是李泰在补今天的活计。她推开木窗,看见月光把晾晒的干菜染成银白色。另一扇窗里,李泰正将劈好的柴火码齐,抬头时与她目光相遇,他随手抛来个小布包。库拉接住打开,是几颗红彤彤的山楂果,在月光下像玛瑙珠子。
“张婆婆给的。”他隔着院子说,嘴角有浅浅笑意,“说姑娘家怕酸,配粥正好。”
库拉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涩感让她眯起眼睛,可随后泛起的回甘却久久不散。她听见远处狼嚎穿过林梢,但此刻屋檐下晒着的干辣椒串正散发着暖意,窗台上陶罐里插着的野花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李泰码完最后一捆柴,看见那姑娘仍倚在窗边。月光描摹着她渐渐柔和的轮廓,像春水消融了冰层。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最亮的灯往往生在最暗的夜里——而这山间偶然点亮的心灯,或许真能照透前路茫茫。
(第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