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色迅速浸染了整片瓶山天空。
远处峭壁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僰人悬棺在残余的天光中勾勒出沉默而诡异的剪影,像是一只只栖息在绝壁上的巨大蝙蝠,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群不速之客。
这位突然出现又语出惊人的苗女,就站在他们面前。
她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侧方一条通向山体的隐秘路径。那路径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紧贴着湿滑的岩壁,向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弥漫着灰白色的瘴气,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跟随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子,踏上这条看似绝境的险路,还是拒绝她,另寻他法,或者干脆就此止步?
陈默犹豫了,但眼下通往对岸的葬棺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尝试着侧身探进狭窄的缝隙中。
王胖子眼见陈默的动作,第一个炸了毛,他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压低声音,胖脸上满是警惕和汗珠:
“老默!这可使不得啊!这姑娘打哪儿冒出来的都没搞明白,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你看这路,那是人走的吗?万一走到一半,她把绳子一割,或者引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巢里,咱们哥几个可就真成了这瓶山的肥料,顺便给这些悬棺里的老前辈们当个邻居了!”
他越说越觉得瘆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环顾四周阴森的树林,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双眼睛。
“要我说,咱们还是靠自己!胖爷我这罗盘虽然时灵时不灵,但总比把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强!这地方邪乎得很,谁知道她是不是……”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道,“……是不是那种东西?”
陈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仔细丈量着那条缝隙,以及对面,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悬棺群。
他的眉头微蹙,大脑在飞速运转。苗女的出现太过巧合,她的眼神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漠然。
但她指向那条路时,陈默体内那半块发丘印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而臂骨深处那蛰伏的“蚀骨咒”并未因她的靠近而产生任何预警性的悸动。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源自发丘天官对吉凶邪煞的本能直觉。
冷青柠上前一步,与陈默并肩而立,她的声音清冷而理性,像是一盆冷水,试图浇熄可能的冲动:“陈默,胖子说得不无道理。我们的身份和目的都很敏感,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转向苗女,语气礼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感谢你的指引。但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的族人,对闯入瓶山深处的外人,通常是什么态度?”
苗女转过头,那双清澈却似乎能洞穿迷雾的眼睛直视冷青柠,她的汉语依旧生硬,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外人,死。你们,不一样。”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手指轻轻拂过腰间悬挂的一枚刻着繁复虫鸟花纹的银饰,“他,”目光落在陈默身上,“身上有‘山灵’讨厌的味道,但……也有‘守护’的气息。奶奶的歌里唱过,当星辰坠落于瓶口,带着印记的沉默者会来到,决定‘山魈’的沉睡或苏醒。”
她的话语如同谶语,让王胖子听得云里雾里,却让陈默和冷青柠心中同时一震。
“星辰坠落”、“沉默者”、“印记”、“山魈”……这些词语似乎都与他们掌握的线索隐隐对应。
陈默的沉默性格,发丘印算不算印记?山魈是否是某种代指?
“嘿!说什么呢?什么味儿不味儿的!”王胖子不服气地嘟囔,还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的胳肢窝,“我们老默爱干净着呢!”
冷青柠没有理会胖子的插科打诨,她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守护’的气息?是指什么?‘山魈’又是什么?是真正的生物,还是……某种象征?”
苗女却摇了摇头,不再解释,只是重复道:“路,只有这一条。其他的,是绝路,有去无回。”
她抬手指向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悬棺,“他们,已经上去了,带着火药和贪婪。”
显然,“他们”指的是“长生殿”的人。
时间在犹豫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的悬棺群在愈发暗淡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投下幢幢鬼影。密林深处的怪异声响似乎也更近了些。
陈默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湿气和腐叶味道的空气,闭上眼睛。他摒弃杂念,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风声穿过峡谷,带来远处溪流的呜咽,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断。
“跟她走。”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默哥!”王胖子急了。
陈默看向王胖子和冷青柠,眼神沉静:“直觉。而且,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选择。”
他指了指天空,最后一丝天光也即将被群山吞噬,黑夜下的瓶山,危险系数无疑会成倍增加。“‘长生殿’已经走在前面了。”
冷青柠凝视陈默片刻,又看了看一脸漠然却眼神纯净的苗女,最终点了点头:“我同意。风险评估显示,走已知的、 尽管神秘的路径,比探索完全未知区域或与时间赛跑寻找新路更可控。但我们必须保持最高警戒。”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武器和急救包。
“疯了!都疯了!”王胖子哀叹一声,看着两个伙伴已经做出了决定,只得哭丧着脸,“得,胖爷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不过说好了,要真有什么不对劲,我掉头就跑,你们可别怪我不够义气!”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还是认命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尤其是背包里的“宝贝”。他掏出那枚家传的仿制摸金符,郑重其事地挂在脖子上,又摸了摸那把改造过的强光手电和一把军工铲,嘴里念念有词:
“祖师爷保佑,摸金校尉王胜利今日深入险地,实为迫不得已,您老人家可得睁睁眼,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近身……等回去了,我一定给您多烧点纸钱,不,烧几个金元宝!”
看着他这又怂又虔诚的样子,连一向清冷的冷青柠嘴角都微微抽动了一下,“胖子,你不是你那摸金符是工艺品吗?”
陈默也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低声道:“行了,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