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乾元年三月的御花园,春寒还没褪尽,檐角的残雪融成细水流,顺着青砖缝往下淌,在阶前积了小半洼冰。暖阁里燃着一盆银丝炭,火苗舔着盆沿,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却烘不散桌上那叠江南女子请愿书带来的沉郁——最上面那本,纸页边缘磨得发毛,右下角还沾着片干硬的泪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大人让我妹妹进学堂,别让她被卖去当奴婢”。
灵瑶坐在炭盆旁的杌子上,身着一身豆青色宫装,领口绣着圈淡白的兰草,是她自己绣的——比起内务府送来的织金袍服,她更爱这种素净的料子。她指尖捏着《女性权益法案》的初稿,纸页上满是红笔修改的痕迹,“家产继承”那一条,旁边贴了张小纸条,写着“若父母有遗嘱留男,可酌情多给,但女不得少于三成”,显然是改了又改,反复斟酌的结果。
“臣灵瑶,参见陛下。”听到脚步声,灵瑶连忙起身行礼,手里的法案初稿差点滑落在地。她抬头时,正撞见胤宸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寒气,手里捏着本刚从江南送来的奏报,眉头微蹙。
“免礼。”胤宸摆摆手,走到桌前,目光先落在那叠请愿书上,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这些都是江南那边递上来的?”
“是。”灵瑶点头,重新坐下,把法案初稿摊开在他面前,“臣去年去江南查盐税时,见着不少女子被裹足、被卖为奴,连自家的家产都分不到,就想着该拟个法案,给她们争点活路。这初稿改了五回,还请陛下看看。”
胤宸的指尖落在“女子可入公学”那一条上,抬眸看向灵瑶:“公学只教通用语、算术、格致,不教经义,是怕士绅们反对?”
“陛下明鉴。”灵瑶轻声解释,指尖点着条款字句,“士绅们最看重‘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一上来就教经义,怕是会引来激烈反弹。不如先教实用的——学会通用语,能听懂官府政令;学会算术,能管自家账目;学会格致,能修织机、选谷种,哪怕是农家女子,也能靠手艺谋生。等百姓们见着女子读书有用,再慢慢加经义不迟。”
胤宸颔首,这心思他懂——改革不能一蹴而就,得懂变通,先让百姓尝到甜头,后续才好推进。他继续往下看,到“父母亡故后子女均分遗产”时,停顿了片刻:“若是兄长强占,只杖责三十,会不会太轻了?”
“臣也考虑过。”灵瑶连忙补充,“但目前士绅多掌控地方司法,若罚得太重,怕是会被他们阳奉阴违,反而执行不下去。先杖责加归还家产,让女子有法理可依,等后续监察卫深入地方,再加重罚则也不迟。”
胤宸没再追问,翻到“设民生科科举”那一条,眼里露出些兴趣:“考桑蚕、织染、农具修造?这些都是百姓日常要用的,倒比考八股实用得多。”
“正是。”灵瑶的语气亮了些,“臣想着,女子考中后,不用去管刑狱、军事,就管乡学、工坊、赈灾这些民生事——她们更懂女子的苦,也更细心,比如教乡学女童读书,帮工坊女子改良织机,都再合适不过。这样既给了女子出路,也帮朝廷补了民生的缺。”
胤宸边听边点头,手指继续往下翻,直到停在“禁止买卖奴婢”那一条。原条款写着“凡买卖人口者,杖责三十,罚银百两”,他盯着看了片刻,拿起笔,在后面添了几行字:“所卖人口中,女子无家可归或原籍无依者,由官府安排入公学或民生工坊,供给衣食,直至能独立谋生;若有工坊愿收留,官府可免其半年赋税。”
“陛下考虑得周全。”灵瑶看着添注的字句,心里一暖——她之前只想着禁止买卖,却没考虑到被解救的女子无家可归,很可能再次陷入困境,胤宸这一笔,才算真正给了她们活路。
“光禁止没用,得让她们有处去、有饭吃,才算真的救了人。”胤宸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目光又落回那叠请愿书,“这法案不只是纸上条文,得落地才行。这样,先在京城试点三个月,看看效果,再推到各省。你多盯着点,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朕说。”
“臣遵旨!”灵瑶躬身应下,心里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法案太激进,会被驳回,没想到胤宸不仅同意,还考虑得比她更细致。
试点的消息传到京城各坊巷时,不少百姓都带着好奇来看热闹。公学门口贴出“招收女子学生”的告示,上面写着“免费入学,包午饭,教算术、格致”,第一天就有十几个女子来报名,有织工的女儿,有商贩的姐妹,还有两个是刚被官府从牙婆手里解救出来的奴婢。
灵瑶每天都去公学待两个时辰,看着女孩子们从一开始的怯生生,到后来敢举手问“格致课上的水车怎么修”,心里满是欣慰。半个月后,民生科预备考试开始,报名的二十三个女子里,有个叫苏湄的姑娘,引起了她的注意。
苏湄是个木匠的女儿,父亲早逝,母亲靠帮人修家具谋生。她从小跟着母亲打下手,对榫卯结构格外熟悉。考试时,题目是“改良一种常用农具零件”,苏湄没画别的,就画了个改良榫卯图——传统榫卯要费不少木料,她把接口改成了“半榫加销”的样式,不仅省了三成木料,承重还增了两成。
监考的老臣是前工部侍郎,见了她的图,当场就拍了桌子:“好!好!这姑娘的手艺,胜不少做了十年的男工匠!你看这接口设计,既结实又省料,要是推广到农具上,能帮百姓省多少事!”
苏湄被夸得红了脸,小声说:“我娘说,修家具要想着省料,百姓过日子也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灵瑶把这一幕记在心里,当天就整理成折子,还附上了苏湄的榫卯图,送到了御书房。胤宸看折子的时候,正好张廷玉也在,两人都凑着看那幅图,张廷玉忍不住赞道:“没想到一个民间女子,竟有这般巧思。看来这女性权益法案,确实能挖出不少人才。”
胤宸笑着点头,拿起朱笔在折子上批了“甚好”二字,递给灵瑶:“苏湄这姑娘,可安排去民生工坊当技术员,让她教工匠们做改良榫卯;公学那边,也可让她偶尔去上堂课,给女孩子们做个榜样。”
灵瑶接过折子,心里格外振奋。她走出御书房时,暖阁外的春光正好,檐角的冰已经化尽,桃枝上冒出了嫩红的花苞。她想起刚拿到那些江南请愿书时,心里还沉甸甸的,如今看着苏湄这样的姑娘靠本事站稳脚跟,看着更多女子走进学堂,忽然觉得,那些反复修改法案的熬夜,那些说服官员的口舌,都没有白费。
试点第三个月,京城公学的女子学生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人,民生科录取了六个女子,有的去了乡学当助教,有的去了工坊管技术,还有一个被派去了育婴堂,教那里的女孩子识字。有个叫李薇的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被解救后入了公学,学会算术后,现在能帮公学管账,她找到灵瑶时,眼里闪着光:“大人,我现在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再也不用怕被人卖了!”
灵瑶把这些情况都整理成奏报,呈给胤宸。胤宸看着奏报上“女子入学率达九成”“民生工坊效率提升两成”的字样,对张廷玉笑道:“你看,朕说的没错吧,女子不是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她们也能做事,能为朝廷分忧,能为百姓谋利。”
张廷玉躬身道:“陛下推行此法案,乃万民之福。如今京城试点成效显着,是时候推到各省了。”
胤宸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御花园的桃花已经开了,粉白的花瓣落在暖阁的窗台上,像撒了层碎雪。他想起灵瑶最初递上来的法案初稿,满是修改痕迹,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想起苏湄画的榫卯图,简单却实用,满是生活的智慧;想起那些请愿书上的泪痕,如今终于有了盼头。
“传旨。”胤宸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将《女性权益法案》誊抄成册,发往各省,要求各省参照京城试点,三个月内开设女子公学,半年内举行首次民生科科举。监察卫需全程监督,若有官员阳奉阴违,严惩不贷。”
灵瑶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她知道,这法案的推广,还会遇到很多阻力——士绅的反对,地方官的敷衍,百姓的不解,但只要有陛下的支持,只要能看到更多像苏湄、李薇这样的女子,靠自己的本事活出样子,再多的困难,都值得。
暖阁里的炭盆还在燃着,火苗映着案上的法案,那些红笔修改的痕迹,此刻看起来竟像一朵朵绽放的花。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春风拂过,花瓣飘进阁里,落在法案的“民生科科举”条款上,像是在为这宸乾朝的新希望,添上一抹温柔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