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生在充斥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出租屋里,抱着那部破旧的备用手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疯狂地联系了整整两天两夜。
他不眠不休,一遍遍拨打记忆中那些或真或假的号码,声音从最初的威胁利诱,到后来的苦苦哀求,再到最后的歇斯底里。
然而,现实给予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冰冷、更彻底的绝望。
以往那些在酒桌上和他称兄道弟、拍着胸脯保证“在东海有事尽管开口,没有兄弟摆不平”的所谓“道上朋友”、“江湖大佬”,在电话接通、听出他那变得沙哑而神经质的声音,并大致了解了他如今山穷水尽的处境以及那疯狂而危险的“诉求”之后,反应却是出奇地一致和迅速。
“陈少?哎哟,是您啊!真不巧,我这边……喂?喂?信号怎么突然不好了?听不见了啊……”(随即是忙音)
“俊生啊?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哥不念旧情不想帮你,实在是……你知不知道林枫现在是什么势头?动他?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那是拿着鸡蛋往金刚钻上碰,找死啊!以后别再打来了!”
“你谁啊?打错电话了吧!我不认识什么陈俊生!”(直接挂断)
……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冰冷的世态炎凉,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一次次地捅进陈俊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也狠狠地抽打着他那所剩无几的、可悲的尊严。
就连那些真正游走在法律边缘、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在权衡了风险与收益之后,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这个毫无价值、只会带来灭顶之灾的落魄公子哥。
没有人愿意为了他那点可怜的、甚至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去招惹如日中天、背景深厚的林枫和林氏集团这尊庞然大物。
最后一丝借助外部黑暗力量进行复仇的渺茫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出租屋内,陈俊生像一滩彻底失去骨架的烂泥,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周围是散落一地的空酒瓶、扭曲的烟盒和吃剩的泡面桶,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他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愤怒、不甘、疯狂、痛苦——都在这一刻被抽干,只剩下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和遗忘后的、死一般的寂静。
连续的打击和绝望,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在东海,甚至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都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立足之地。
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他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嘲笑、来自各方债权人的疯狂追债、法律的潜在追究,甚至可能被如今势力庞大的林枫,像随手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地彻底抹去。
他必须离开。
立刻,马上!
在一个天色未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整个城市都还在沉睡。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偶尔有早班的清洁工开着扫地车缓缓驶过。
陈俊生穿着一身在地摊上买来的、皱巴巴的廉价深色运动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背上一个几乎空荡荡的、洗得发白的旧双肩包,里面只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最后一点现金。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底层打工者,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东海市长途汽车客运站。
这里鱼龙混杂,气味浑浊,充斥着各种方言和疲惫的面孔。
他混在熙熙攘攘、等着最早一班车出发的人群中,尽量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生怕被人认出来。
曾经,他出行必然是前呼后拥,豪车开道,私人飞机候命,去哪里都如同王子巡游。
而现在,他只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仓皇逃离这座他曾经视为自家后花园、可以肆意妄为的城市。
他在售票窗口,用现金买了一张最早前往西南方向某个偏远省份、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的车票。
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来送行。
曾经的“朋友”、“兄弟”、甚至是他那些或许还幸存的亲戚,此刻都对他避之不及。
当那辆破旧不堪、散发着汽油和汗味的长途大巴,喘着粗气,晃晃悠悠地驶出昏暗的车站,缓缓加速,最终融入窗外那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时。
陈俊生终于忍不住,最后回头,透过布满灰尘和污渍的车窗,看了一眼车窗外那座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显露出轮廓、依旧灯火璀璨、却已与他的人生再无任何关系的繁华都市。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铭心的怨恨,有深入骨髓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和一种对前路漫漫、不知归处的深深茫然。
他知道,他这一走,或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东海,这片承载了他所有骄纵、荣耀与最终噩梦的土地,已经再也没有了他陈俊生一寸的容身之所。
他的时代,连同他父亲陈荣升的时代,以及整个陈氏家族的辉煌,都一起被无情地埋葬在了昨天那片冰冷的废墟与灰烬之中。
破旧的大巴车颠簸着,驶向完全未知的南方,也载着他那同样未知、大概率黯淡无光的未来,逐渐消失在高速公路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