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刀锋下的谈判》
陈乐天护着那袋刚刚变卖紫檀小件得来的、尚未来得及焐热的银子,看着堵在陋巷两头、不怀好意逼近的几条人影,心头猛地一沉——是年小刀,他竟真的找上门来了!
陈乐天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陋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只手死死护在胸前,那里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囊,里面是刚从那家当铺换来的十几两散碎银子和两张小额银票。这是他用那件意外“捡漏”得来的紫檀笔筒换来的,是陈家眼下最重要的一笔流动资金,是希望,是翻身的第一缕微光。
然而,这缕光此刻正被阴影迅速吞噬。
巷口和巷尾不知何时被四五条精壮的汉子堵住了。为首一人,嘴里叼着根草茎,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痞笑,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正是几日前在街头骚扰过巧芸,又被暂时喝退的那个地痞——年小刀。
“啧,陈秀才,哦不,陈老板?”年小刀吐掉草茎,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行啊,几天不见,鸟枪换炮了?都跟‘宝丰当’做起买卖了。看来是发了利市啊。”
陈乐天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年……年爷说笑了,不过是变卖件祖传的小玩意儿,换些柴米钱,糊口而已。”
“糊口?”年小刀嗤笑一声,逼近一步,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配合着捏响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威胁声,“糊口能惊动宝丰当的朝奉亲自送你出来?陈老板,你这就不实在了。兄弟们最近手头紧,风吹日晒地在这地面上讨生活也不容易。你看,你这发了财,是不是也照顾照顾兄弟们?”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了陈乐天的衣襟:“少他妈废话!刀哥跟你客气,是给你脸!把钱拿出来!”那扑鼻的汗臭和凶狠的眼神,瞬间击穿了陈乐天强装的镇定。他是个读书人,何曾真正经历过这等阵仗?
“你们……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陈乐天声音发颤,徒劳地挣扎着。
“王法?”年小刀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在这条巷子里,爷就是王法!抢你?爷今天心情好,是跟你‘借’!识相的,乖乖拿出来,以后在这南城地面儿上,爷罩着你。不识相……”他眼神一冷,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慢条斯理地用刀尖剔着指甲,“那就别怪爷给你放放血,帮你松松钱袋子!”
冰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乐天。他不是舍命不舍财的性子,可这钱……是全家省吃俭用、是他耗尽心血辨识木料、是浩然熬夜查资料分析、是文强赔笑脸凑本钱……才换来的一点起色!就这么交给这群地痞流氓?他不甘心!
就在匕首即将抵近他衣襟的刹那,巷口突然传来一个吊儿郎当却带着十足中气的声音:“哟!我当是谁在这唱大戏呢,原来是年爷啊!怎么着,找我妹夫有事?”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陈文强斜倚在巷口的墙边,嘴里也叼着根草茎,一副刚溜达过来的模样。他脸上挂着那种混不吝的、甚至比年小刀更像个老油条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场中情况,尤其在年小刀的匕首上停顿了一瞬。
陈乐天几乎要软倒在地,从未觉得这个一向看不惯的“暴发户”姐夫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年小刀动作一顿,眯起眼看向陈文强:“你?陈文强?他是你妹夫?”他显然记得这个上次替巧芸出头的男人。
“如假包换!”陈文强晃悠着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拨开挡路的混混,站到陈乐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乐天?”他目光扫过陈乐天紧捂的胸口,心里立刻有数了。
“强哥,他们……”陈乐天声音犹带后怕。
陈文强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转而面对年小刀,笑容不变:“年爷,道上混,讲个规矩。我妹夫一个读书人,胆子小,经不起吓。有什么事,冲我陈文强说。是缺酒钱了,还是兄弟们手头紧了?好商量嘛,动刀子多伤和气。”
年小刀打量着陈文强。这人看着也是个滚刀肉,但似乎又和一般的泼皮不同,眼神里有点他看不懂的东西。“冲你说?行啊!你妹夫发了财,兄弟们想借几个钱花花。”
“借钱?好说!”陈文强答得异常爽快,反倒让年小刀一愣,“年爷开口,多少都得给个面子。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年头,谁赚钱都不容易。我妹夫这点小钱,也是起早贪黑、担惊受怕才赚来的辛苦钱。年爷您上下嘴唇一碰就拿走,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年小刀脸色沉了下来,匕首又握紧了些。
“我的意思是,”陈文强毫无惧色,反而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仿佛推心置腹,“这杀鸡取卵的买卖,没意思。钱,今天可以给你。但给了这次,还有下次吗?我妹夫这生意要是被你们吓破了胆,做不下去了,或者干脆离开这地界了,年爷您以后找谁‘借’去?”
年小刀眉头皱起。这话,似乎有点道理。
陈文强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年爷,我看您在这南城也是个人物,消息灵通,路子广。何必盯着这点现钱?咱们换个玩法,怎么样?”
“什么玩法?”
“合作。”陈文强吐出两个字,“今天这钱,算我们陈家孝敬年爷和兄弟们的茶钱。以后,我妹夫这紫檀生意,还得仰仗年爷您多照应。比如,有什么好木料的线索、哪个破落大户要急出货、市面上谁想找真货好货……这些消息,年爷您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我妹夫赚的。到时候,我们按月,或者按笔,给年爷您抽成!这细水长流,不比一锤子买卖强?”
年小刀彻底愣住了。他混迹市井多年,抢过、讹过、收过保护费,却第一次有人要跟他“合作”,还要给他“抽成”?这词新鲜,但这道理他听懂了——长期饭票!
他身后的混混们也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文强趁热打铁:“再者,这地面上的宵小之辈,或者不懂行的来找麻烦,不也得靠年爷您的名头镇着吗?您就算是我们生意的‘股东’,吃点干股,如何?”他巧妙地用上了现代词汇,但结合语境,年小刀居然听明白了“干股”的意思——不用出本钱就能分钱。
年小刀眼神闪烁,明显心动了。能稳稳拿钱,谁愿意天天打打杀杀担风险?他打量了一下陈文强,又瞥了一眼虽然害怕但衣着气质已不同于寻常小贩的陈乐天,心里快速盘算着。
“抽成……多少?”他哑声问,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垂了下去。
“看利润。一成到三成,看消息价值和您出的力。”陈文强报出一个模糊但听起来很有弹性的数字,“具体怎么算,咱们可以慢慢细谈。今天这点,算是定金,显显我们的诚意。”他朝陈乐天使了个眼色。
陈乐天会意,虽然肉痛,但还是颤抖着从布囊里摸出约莫二三两的碎银子,递给陈文强。
陈文强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年小刀手里:“年爷先和兄弟们去喝杯酒,压压惊。改日,我摆一桌,咱们细聊合作的事儿?”
年小刀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又看看陈文强那看似真诚又带着点不容小觑精明的脸,最终把匕首往腰后一别,咧嘴笑了:“行!陈文强,你是个会来事的!比你这酸秀才妹夫强!就冲你这话,爷今天叫你这个朋友!合作的事儿,再说!”
他挥挥手,带着一群还有些懵的混混呼啦啦走了。
陋巷里,只剩下陈家哥俩。陈乐天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被陈文强一把扶住。
“强哥……谢谢……”陈乐天声音还在发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谢个屁!自家人。”陈文强松了口气,自己也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妈的,跟这帮孙子打交道,真费劲。不过,总算暂时摆平了。”
他看着年小刀消失的巷口,眼神却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低声道:
“乐天,这事儿没完。年小刀是稳住了,但喂饱了一头狼,会不会引来更多的饿狼?而且……”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瞥见街角有个人影,像是……‘宝丰当’的那个伙计?他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了一眼,年小刀他们刚堵住你,他就缩回去了。”
陈乐天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强哥,你是说……是当铺的人……给年小刀报的信?”
陈文强目光锐利,缓缓点头:“十有八九。妈的,这京城里的水,比老子想的深多了。吃里扒外,黑白勾结……咱们的紫檀生意,看来是真被人盯上了。”
一阵寒意,比刚才面对匕首时更甚,悄然爬上陈氏兄弟的脊背。
暂时的危机虽以“合作”之名化解,但当铺伙计与地痞的勾结、以及京城错综复杂暗流汹涌的势力网,已然露出了狰狞的一角。这“合作”是福是祸?被盯上的“陈记紫檀”,下一步该如何在这虎狼环伺的京城真正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