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厅里灯火通明。
沈夫人端坐在主位东侧的太师椅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厅中。沈青崖坐在母亲下首,手里端着青瓷茶盏。他身旁坐着夫人谢氏,姿态端庄。
沈蓉走了进来。她进门后先向沈夫人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又转向兄嫂,“大哥,大嫂。”
“快起来。”沈夫人示意她在身旁坐下,“修远没一起来?”
“他衙门里还有些公务。”沈蓉温声答着,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
正说着,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杏引着兰因姑姑进来了。
兰因姑姑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眼下带着青黑,但举止依旧恭谨。她进屋后先向沈夫人、沈青崖夫妇行了礼,才在丫鬟搀扶下坐下。
“这么晚叫你们过来,是有要紧事。”沈青崖放下茶盏。
沈青崖对着兰因姑姑轻声道,“太仆寺那边已查到了当年马车记档有疑,调查时当年的小厮‘突发心症’身亡,但其他相关人证认了当年调车之事,白纸黑字的供状还在。兰因姑姑,您侄儿那桩案子,已经在重审了。”
厅里一片寂静。
兰因姑姑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良久,她才抬起头,泪痕满面,却硬是扯出一个笑:“好……好……老奴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总算等到这一天……”
她忽然站起身,朝着沈家众人就要跪下去。
“姑姑不可!”沈蓉忙扶住她。
兰因姑姑却执意要跪,沈蓉拦不住,只能侧身避开。兰因姑姑又对着紫禁城的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娘娘……”她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娘娘当年说的话,老奴原以为……原以为怕是忘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娘娘还记得……还记得老奴那个苦命的侄儿……”
沈夫人拭了拭眼角,起身过来搀扶:“快起来,地上凉。”
兰因姑姑被扶起来,坐回椅上,她深吸几口气,渐渐平复情绪,再抬头时,眼中虽然还有泪,神色却清明了许多。
“少爷,”她看向沈青崖,“老奴有一事要禀。”
沈青崖正色道:“姑姑请说。”
兰因姑姑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奉上:“这是老奴这几日整理的一些消息。京中近来流言纷纷,几乎都集中在沛国公。此信息来源处感觉有些异样。”
沈青崖接过册子,翻开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沈蓉轻声问:“大哥,可是孟静娴小姐的事?”
“你也听说了?”沈青崖抬眼。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孟小姐痴恋果郡王,茶饭不思,沛国公夫人急得病倒了。”沈蓉顿了顿,“但女儿觉得蹊跷。孟家诗礼传家,孟小姐更是闺誉极好,怎会突然闹得满城风雨?”
兰因姑姑接口道:“蓉姐说得对。老奴暗中查访,发现这事源头在月老庙。”她转向沈青崖,“上月孟夫人带着孟小姐去月老庙上香,那日孟小姐求了一支签。”兰因姑姑道,“签文说的是‘礼字牵缘,凤鸣于庭’。解签的师傅说了两句——一句是‘小姐的缘分与礼字有关’,另一句是‘将来必配皇家’。”
沈少夫人忍不住开口:“这也没什么,月老庙的签向来都是好话。”
“坏就坏在,这话传出去了。”兰因姑姑摇摇头,“从月老庙回来没两天,城里几家茶馆就开始有人说,孟小姐求得姻缘签,注定要嫁入皇家。又说孟小姐从庙里出来时,正巧果郡王的马车路过,孟小姐驻足看了许久。”
沈蓉蹙眉:“果郡王怎么会‘正巧’路过月老庙?这不是他清凉台到宫的必经路啊。”
“怕就是有人做局了。”沈青崖合上册子,脸色凝重,“沛国公的势力,手握京畿护卫之权。就是不知是果郡王想娶呢?还是有人想让孟小姐真与果郡王扯上关系,传到皇上耳朵里……”
他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
沈蓉疑惑:“这是要离间孟家和皇上的信任?”
“不止。”沈青崖站起身,在厅中踱了两步,“皇上近来的调查案,军粮事宜,整顿内务府、清查包衣奴才,又让敦亲王暗中调查考功司。这几件事,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沈少夫人:“前朝后宫刚出大事,对方此举定是想分散圣心与朝野注意力。”
兰因姑姑低声道:“老奴还查到,最先在茶馆说这事的,是个生面孔。有人看见他和内务府一个采买太监吃过茶。”
厅里气氛骤然一冷。
沈蓉忽然道:“大哥,此事须得尽快告知娘娘。”
沈青崖停住脚步:“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看向兰因姑姑,“姑姑这些消息,可还有旁人知晓?”
“除了老奴,只有常跟着老奴的两个小丫头知道。她们嘴严,少爷放心。”
沈青崖点点头,对沈少夫人道:“你明日递牌子进宫。把兰因姑姑查到的这些,原原本本告诉娘娘。”
沈青崖沉吟片刻,“不过孟家这事……光告诉娘娘还不够。沛国公那边,我也得递个话。”
沈夫人笑了笑:“这事敏感,说得太直白了,反而让孟家难堪,还是由我们女眷来安排吧。”
“但愿沛国公能明白。”沈青崖叹了口气,“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沈少夫人谢氏轻声道:“夫君,那咱们家……可要再添些护院?近来京中不太平,听说好几家都加强了戒备。”
沈青崖思忖片刻:“添吧。不过要悄悄的,别大张旗鼓。”他看向沈蓉,“你回去也跟修远说一声,让他这些日子下值就回家,少在外头应酬。”
“明白。”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夜色渐深。沈少夫人让丫鬟端来宵夜。
兰因姑姑此时看着沈青崖:“老奴多嘴问一句,娘娘在宫里,如今可还顺心?”
沈青崖沉默片刻,才道:“如今六阿哥被皇上亲自教养,摄六宫事宜,圣眷正隆。但姑姑也知道,宫里哪有真正顺心的时候?前几日永寿宫还出了事。”
兰因姑姑脸色一白:“娘娘和……阿哥可好?”
“万幸无事。”沈青崖说道,“全赖扶月和藏云,娘娘与六阿哥都没事。也是兰因姑姑教导的好。”
兰因姑姑声音哽咽:“少爷过誉了,老奴不敢当……老奴这条命是沈家的,日后但有所需,赴汤蹈火”
“姑姑言重了。”沈青崖说道,“您好好保重身子,就是对娘娘最大的帮助。”
兰因姑姑重重点头,拭去眼角的泪。
夜色中,沈府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动。
沈蓉坐上马车,掀开车帘又望了一眼沈府的大门。门内灯火温暖,门外长街寂静。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