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敦亲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敦亲王披着外袍坐在案前,面色铁青。下首跪着一名黑衣侍卫,额角带着汗。
“你说清楚,”敦亲王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叫‘眼睁睁看着暴毙’?”
侍卫头垂得更低:“属下等按王爷吩咐,暗中监视‘古雅轩’古玩店。考功司那五人先后进入。约莫一盏茶后,后院忽然起火。属下等冲进去时,见他们正将几本账簿投入火盆。属下刚要上前阻止,那店老板——就是当年太仆寺调车的小吏——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几下就……就没气了。”
“可验过?”
“验了。说是突发心症。”侍卫顿了顿,声音发涩。
敦亲王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案上:“跟之前甄远道一样,接连几个关键证人也是这么突然暴毙!”
次日下朝后,敦亲王快步进养心殿,刚要行礼,皇上便抬手制止:“不必了。前头查得如何?”
“臣弟正要禀报。”敦亲王将古玩店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咬牙道,“皇兄,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臣敢断定,考功司这条线后头,必有大鱼。”
皇上静静听完,手指轻轻敲着御案:“手法倒是干净。你确定那账册烧干净了?”
“火起得突然,属下冲进去时已烧了大半,只抢出几片残页。”敦亲王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字迹模糊,但还能看出些数额和日期。”
皇上展开残页,就着烛火细看。烛光跳动,映得他眉眼间阴影深深。
良久,他缓缓道:“这账目……倒是对得上江南盐税的几个缺口。”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几乎是跌撞着进来,扑通跪倒:“皇上!后宫出事了!”
皇上眉头一皱:“慌什么,说清楚。”
苏培盛喘着气:“永寿宫……永寿宫小厨房发现有人投毒!幸好扶月姑娘细心,发现有异,没让娘娘用。可、可接着御花园又出事了——六阿哥和七阿哥在园子里玩,上头树枝突然断了,还连着一个蜂窝砸下来!藏云姑姑拼死护着两位阿哥,自己被砸得重伤,太医正在救治……”
皇上霍然起身:“六阿哥如何?”
“万幸,两位阿哥都只是受了惊吓。可、可还有——”苏培盛声音发颤,“莳嫔娘娘被推下荷花池,呛了水昏迷,是四阿哥和叶澜依救起来的……”
殿内一片死寂。
敦亲王脸色铁青,皇上的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冷得像淬了冰。
“好,好。”皇上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前朝刚查到皮毛,后宫就接二连三出事。眉庄的永寿宫,两位阿哥,还有莳嫔——这是冲着谁来的,当朕看不出来?”
苏培盛伏在地上,不敢接话。
皇上抓起披风就往外走:“去永寿宫。”
敦亲王跟在皇上身后,低声道:“皇兄,此事太过巧合。臣弟怀疑——”
“朕知道。”皇上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在警告朕,但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怕了。”
永寿宫里,外殿敬嫔和泠嫔正抱着两个阿哥安抚。
沈眉庄正站在偏殿门口。里头太医正在为藏云诊治,血腥气混着药味飘出来。
敬嫔抱着六阿哥坐在榻上,轻声哄着。六阿哥脸上还挂着泪,小手紧紧抓着敬嫔的衣襟。泠嫔则抱着七阿哥在窗前踱步,七阿哥哭得小脸通红,抽噎不止。
皇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皇上……”敬嫔和泠嫔忙要起身行礼。
“免了。”皇上快步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六阿哥的额头,“弘晅可吓着了?”
六阿哥见到父皇,嘴一扁又要哭。皇上将他接过来,抱在怀里拍了拍:“不怕,皇阿玛在。”
沈眉庄这才走过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皇上。”
皇上仔细看了看她,“你可有事?”
“臣妾无事。”沈眉庄摇头,“扶月心细,发现食物不对,尝了一口觉得发涩,便没让用。”她顿了顿,看向偏殿,“只是藏云……伤得重。”
“太医怎么说?”
沈眉庄轻声道:“万幸没伤到筋骨,但皮肉伤得深,需好生将养。”她声音有些发涩,“若不是她扑上去护住两位阿哥,那蜂窝直直砸下来……”
皇上握了握她的手:“朕知道。藏云忠心,朕记着。”
这时,外头又传来脚步声。苏合匆匆进来,福身道:“皇上,娘娘,莳嫔娘娘醒了。太医说呛了水,需静养,但无大碍。”
“怎么回事?”皇上问。
苏合看了一眼沈眉庄,才低声道:“莳嫔娘娘说,她在池边散步,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落水后挣扎时,恍惚看见岸上有个背影跑了。幸好四阿哥和叶澜依路过,将她救起。”
沈眉庄抬眼看向皇上,“皇上,今夜这几桩事,时间挨得太紧。有蹊跷。”
皇上将六阿哥交还给敬嫔,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旨意,永寿宫加派侍卫十二人,日夜轮守。凡是入口之物,必须三人同验。”皇上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寒意,“再告诉内务府,三日内查清今夜所有当值宫人动向,查不清,总管换人。”
“嗻。”
皇上又看向沈眉庄:“眉庄,这几日你和孩子们少出门,景仁宫请安也免了。御花园……暂时也别去了。”
“臣妾明白。”沈眉庄欠身。
皇上起身,对敦亲王道:“你跟朕回养心殿。”
回到养心殿时,皇上卸了披风,坐到案后,沉默许久才道:“你怎么看?”
敦亲王站在下首,眉头紧锁:“皇兄,臣弟以为这是两件事。前朝灭口毁证,是针对梁家调查的反击。后宫这一连串动作——”他顿了顿,“倒像是内务府包衣奴才那桩案子的余波。”
“何以见得?”
“永寿宫投毒,手法粗陋,更像是警告而非真要害命。御花园那树枝断得蹊跷,蜂窝也来得凑巧——这是冲着两位阿哥去的,但没下死手。”敦亲王分析道,“莳嫔被推下水,更是警告意味明显。臣弟怀疑,是有人想借后宫乱象,扰乱前朝调查的视线。”
皇上轻轻叩着桌面:“你是说,这两边可能不是一伙人,但目的一致——都想让朕停手?”
“是。”敦亲王抬头,“皇兄,梁家调查考功司,触及的是朝中某些人的利益。内务府清查包衣奴才,动的是宫里盘根错节的旧网。这两边若暗中勾结,同时发难,确实能制造出‘四面起火’的假象,逼皇上妥协。”
皇上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他们倒真看得起朕。以为这点手段,就能让朕退缩?”
敦亲王跪地:“臣请皇上示下。”
“查。”皇上一字一顿,“给朕继续查。前朝,考功司的案子你盯紧,账册烧了,就从别处找证据。”
“是!”敦亲王退下后,皇上独自坐在殿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
苏培盛小心翼翼端上参茶:“皇上,歇一会儿吧?”
皇上接过茶盏,忽然道:“苏培盛,你说……这宫里宫外,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朕?”
苏培盛心头一跳,忙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万民仰望——”
“行了。”皇上打断他,将茶盏搁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