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脚步声又响起来,比刚才轻,却更稳。门框被敲了两下,林阿禾站在外面,手里抱着个布包。
“大人,我回来了。”
“进来。”沈砚说。
林阿禾走进来,把布包放在案上,解开绳子。里面是一本本的册子,边角磨损,像是翻过很多遍。
“这是……《九江仓廪出入实录》的全本。”他说,“我抄了七天,每一条都对过暗账房底册。”
沈砚没碰,只问:“你母亲知道吗?”
“不知道。”林阿禾摇头,“她现在能每天自己熬药,还给隔壁小孩送姜汤。我不敢让她担心,这事……只能我自己担。”
沈砚这才伸手翻开第一页。
字迹工整,墨色深浅一致,显然是夜里一点一点抄的。上面写着:
秦历三十七年四月初九,拨新安赈粮六百石,实入民仓一百二十石,余四百八十石转售南商陈氏,得银一百二十两,经手人——赵德禄(赵承业家仆)。
往下翻,又是:
四月二十三,虚报军械损耗,变卖县尉缺一职,收银三百两,买主——许某,现驻九江城西巡营。
一条接一条,时间、数目、人名全都列清。最后一条是三天前写的,墨迹还略新些。
沈砚合上册子,问:“你为什么现在交?”
林阿禾低头站了几秒,才开口:“以前我不敢。赵承业拿我娘的药要挟我,让我报您这边的消息。我传过一次‘徽墨酥卖得好’,他听了就派人去查商队。后来您治好了我娘的病,苏医女连药钱都没收……我晚上睡不着,想起那些被拦下的车,那些饿着肚子等粮的人,我就觉得自己也在害他们。”
他抬起头:“我不是好人。但我不能再当坏人的刀了。”
沈砚盯着他看了很久。
这小子十八岁,脸还没长开,说话时喉结上下动,眼神却不再躲闪。他不是来求饶的,是来认罪的,也是来投诚的。
“你知道这本册子能定赵承业什么罪?”沈砚问。
“流放。”林阿禾说,“或者斩。”
“那你不怕他报复?”
“怕。”林阿禾点头,“但我更怕……以后我娘问我,‘禾儿,你当年是不是帮着贪官一起饿死过人?’我说不出口。”
沈砚没再问。
他起身走到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最底层抽屉,把册子放了进去,锁好。
然后他转身,从桌上拿过一块徽墨酥,递过去。
林阿禾愣住。
“拿着。”沈砚说,“今晚跑回来,没吃饭吧?”
林阿禾接过点心,手指有点抖。
“大人……我不需要赏。”
“这不是赏。”沈砚坐下,“是伙食费。你从今天起,不是小吏,是新安的商运统筹。月钱涨到五两银,比周墨还多半两。”
林阿禾猛地抬头。
“我没……”
“你做了该做的事。”沈砚打断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新安。以后你的差事就是管商队、盯账目、跑郡城。谁卡货,你就记名字;谁压价,你就换买家。我不在乎你过去是谁的眼线,我在乎你现在站哪边。”
林阿禾眼眶红了。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最后他把徽墨酥小心放进怀里,退后一步,深深弯腰,额头几乎碰到桌面。
“我林阿禾,从今往后,只认新安。”
说完,他直起身,转身走了。
门关上时,风带起烛火晃了一下。
沈砚坐着没动。
他拉开抽屉看了一眼,那本册子静静躺在里面。他又摸了摸袖袋,那张写着“跟着你”的竹片还在。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他重新拿起笔,在账本上添了一行:
支出:徽墨酥三块,用于安抚骨干人员情绪。
写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备注:林阿禾可用,可重用,列入核心层。
笔尖停住。
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门边,吹灭了廊下的灯。
屋里只剩一盏烛火。
然后拿出林阿禾白天留下的采购单,他在“茯苓”后面画了个圈,在旁边写下:
优先采买,防秋瘟复燃。
刚写完,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这次很急。
沈砚抬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阿禾半个身子探进来,脸色变了。
“大人!”他压低声音,“我刚出衙门,看见西岭村送信的那个孩子……倒在巷口,嘴里冒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