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组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他,必须在这摊浑浊的死水里,握紧手中的木斧,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场中沙尘尚未落定,悬浮的沙粒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龙龟因脖颈剧痛而转动的身躯已肉眼可见地慢了半拍。
——硬壳旋转的“呼呼”声渐弱,尖刺划开空气的锐响也失了先前的凌厉。
费德精准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身形如鬼魅般贴着沙地滑出,枯瘦的脚掌几乎未掀起半点沙尘,眨眼间便欺近龙龟身侧。
他左臂残存的草束突然暴涨,如活物般疯长数丈,化作一根灰黑色的粗长草鞭。
“啪”地一声脆响,精准缠住龙龟尚未完全缩回的脖颈。
草鞭上的细草倒刺瞬间扎进鳞甲缝隙,将那层厚鳞勒得“咯咯”作响,像是随时要崩裂开来。
龙龟喉间滚出暴怒的嘶吼,四肢在沙地上疯狂刨动。
利爪深深嵌入黄沙,犁出数道半尺深的沟壑,黄沙顺着爪缝簌簌落下。
硬壳上的尖刺再次疯狂转动,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尖刺屏障。
可费德始终贴在他颈侧三尺处,像一道甩不开的阴影,尖刺连他的斗篷边角都碰不到。
脖颈处的伤口被草鞭越勒越紧,暗绿色的血液顺着鳞甲纹路汩汩涌出。
浸湿了粗糙的草鞭,也染红了身下的黄沙,在地面积成一滩泛着诡异光泽的血洼。
费德缓缓抬起右臂的巨爪,暗黄色的爪尖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指甲缝里的血垢与新渗出的绿血混在一起,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眼窝中幽绿的火焰剧烈跳动,映得那狰狞的爪尖愈发可怖。
他没有急于下杀手,反而刻意放缓了动作,任由草鞭一寸寸收紧。
目光(若那两团绿火能称作目光)牢牢锁着龙龟的头颅。
看着它的眼神从最初的暴怒,渐渐转为痛苦的挣扎,最后竟在眼尾深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具沉默的稻草人,分明在享受猎物临终前的绝望。
“吼——”龙龟突然拼尽最后力气,猛地弓起脊背。
厚重的硬壳如攻城锤般向前顶出,试图将近在咫尺的费德顶开。
可费德提克的双脚像生了根般钉在沙地上,枯瘦的下肢深深扎进黄沙,任凭龙龟如何发力,他的身形始终纹丝不动。
就在龙龟力气耗尽、身躯微微下沉的瞬间,草鞭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竟生生勒断了龙龟粗壮的颈骨,那声响沉闷而刺耳,像枯木被硬生生折断。
龙龟的嘶吼戛然而止,转动的硬壳骤然停住,尖刺失去力道般垂落下来。
深嵌在鳞甲中的双眼迅速失去所有光彩,从最初的凛凛寒光,渐渐变得浑浊黯淡。
硕大的头颅无力地向一侧垂落,脖颈处的伤口涌出更多绿血,顺着硬壳的纹路淌下,在沙地上汇成蜿蜒的血河。
费德却没有停手。
他猛地松开草鞭,那根吸饱血液的草束瞬间缩回原状,缠绕在他干瘪的左臂上。
紧接着,他右臂的巨爪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噗嗤”一声闷响,如切豆腐般精准刺穿了龙龟腹部的软鳞。
他手腕狠狠一翻,锋利的爪尖在龙龟腹腔内疯狂搅动,暗绿色的内脏混着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身都是。
——破斗篷上的草茎吸饱了血,变得沉甸甸的,暗红色的血珠顺着草茎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血坑。
看台上瞬间鸦雀无声,连最狂热的赌徒都被这残忍的一幕震慑住了。
先前高举筹码的手僵在半空,叫嚣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看台间此起彼伏。
有妖下意识别过脸,不敢再看场中那血腥的景象。
有魔则死死攥着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费德缓缓抽出巨爪,爪尖滴落的血珠在沙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泛着诡异的绿光。
他微微低头,用斑驳开裂的木质面具蹭了蹭爪尖的血污,面具与血珠接触时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在品尝胜利的滋味。
眼窝中幽绿的火焰明灭不定,跳动的节奏带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像是刚享用完美味的盛宴。
两名仆从战战兢兢地从两侧走出,手里攥着粗麻绳,脚步踉跄地想要拖走龙龟的尸身。
可他们刚靠近龙龟,费德便猛地挥出巨爪,“啪”地一声将其中一名仆从拍飞出去。
那仆从重重摔在沙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费德投来的绿火目光吓得浑身发抖,只能蜷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赶走仆从后,费德缓步走到龙龟的尸身前,蹲下干枯的身躯。
他伸出巨爪,指尖抵住硬壳的缝隙,猛地发力,“咔啦”一声将那坚硬的外壳硬生生撬开。
紧接着,他探爪进壳内,将里面尚未冷却的内脏一把掏出,不顾内脏的黏腻,粗鲁地塞进自己破斗篷的缺口里。
——稻草与血肉混在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叽”声。
暗红色的血顺着斗篷下摆滴落,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直到将硬壳里的血肉搜刮得干干净净,费德才缓缓站起身,拖着沾满血污的身躯,一步步走向西侧的石门。
草茎摩擦沙地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像极了死神的脚步。
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尖上,带着蚀骨的寒意。
凌尘站在看台上,指尖冰凉得像刚触过寒冰。
他看着费德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又缓缓将目光移向场中那具被掏空的龙龟尸身。
——硬壳上的尖刺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再也没了往日的威慑力,只剩下被掏空内脏后的空洞与凄凉。
风一吹过,硬壳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不甘。
骨匠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他左手死死攥着左臂的骨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甲上的裂纹仿佛又深了几分。
转身离去时,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仓促,像是急于逃离这充满血腥气的地方。
亚力克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阴影里,只是面具后的猩红眼眸微微眯起。
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对这场胜利早有预料,并未露出半分意外。
凌尘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喉间的滞涩压下去。
可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草的气味,却顺着鼻腔钻进肺里,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涌。
费德的残忍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对手,雷克的决绝带着悲壮。
而这具稻草人对血肉的渴求、对恐惧的玩弄,比亚力克的暴力碾压更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冷汗早已被风吹干,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那是先前攥紧木斧时留下的痕迹。
指尖微微蜷缩,还能感受到木斧柄粗糙的触感,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
第四组又少了一人。
而剩下的,无论是心思深沉的骨匠,还是实力强悍的亚力克,抑或是这诡异残忍的费德,只会比龙龟更难对付。
铜钟再次敲响,沉闷的声响在死斗场中回荡,宣告着这场死斗的结束。
凌尘缓缓转身离开看台,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沉稳而坚定的声响,没有半分犹豫。
阳光穿过穹顶的缝隙,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起初还带着几分凝重,随着他的步伐逐渐远去,竟慢慢透出愈发坚定的锋芒,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