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沈怜星这偷得浮生三日闲的轻松日子,在宫寒渊离京后的第四天上午,便被无情地打破了。
那短暂的宁静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绚丽却脆弱,一触即碎。
当时,她正坐在院中海棠树下,慢悠悠地对着绣架,心思却早已飘远,盘算着是否能让魏嬷嬷想办法,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旧日关系,试着探听一下母亲近日的状况。
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消息,也能稍稍安抚她焦灼悬空的心。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完全闭塞,一味胡思乱想要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平日里送饭或者传递寻常消息的小丫鬟那轻快的步子,而是钱太监那特有的、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阴柔力量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沈怜星的心下意识地一紧,手中的针线猝然停了下来,针尖险些刺破指尖。
一种熟悉而又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迅速缠绕收紧。
钱太监径直走入院子,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如同戴了面具般的刻板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手中并未捧着什么物品,而是用那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捏着一小卷绑得紧紧的字条,那字条细长,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沈姑娘。”钱太监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平稳,如同拉直的线。
“钱公公有礼。”沈怜星站起身,强作镇定地福了一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落在他手中那卷小小的字条上。
那是……信鸽传来的消息?一种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钱太监将手中的字条递向前,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督公八百里加急飞鸽传书,有令示下。”
督公的命令?!他才离开三天!
沈怜星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方才那点小心翼翼的盘算和来之不易的松懈瞬间烟消云散,被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所取代。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凉、微颤。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卷小小的、却仿佛有千钧重的字条。
指尖接触到那微凉而略显粗糙的纸张,竟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拆解爆炸引信般的谨慎,展开了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是宫寒渊的亲笔,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他一贯的冷硬霸道的风格,内容更是简短到残酷,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女诫》、《内训》,抄录百遍,归来查验。不得假手于人,不得懈怠。】
《女诫》?《内训》?抄录百遍?!
沈怜星的眼前猛地一黑,一阵眩晕袭来,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两本书,乃是教导女子三从四德、恪守妇道、压抑天性的典籍!
他让她抄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赤裸裸地讽刺她不够“安分守己”?是警告她休要生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心思?还是单纯地、恶意地想要用这种枯燥乏味、极度耗费心力和时间的机械劳动来惩罚她,不让她在这段他不在的日子里,有片刻的真正安宁和喘息?
而且,百遍!
这绝非三五日可以完成的工作量!这分明是要占据她所有清醒的时间!
他人虽不在,却用这种方式,遥遥地、精准地操控着她,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让她不得清闲,不得放松,永远活在他无形的鞭影之下!
“沈姑娘,可看清了?”钱太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催促,将她从巨大的冲击中惊醒。
沈怜星死死咬住下唇,贝齿陷入柔软的唇肉,直到口中尝到一丝清晰的腥甜,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愤和无力质问。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掩去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看清了。怜星……遵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