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砚台里的墨香
芒种一过,老城区的天就闷得很,墙根的爬山虎绿得发沉,连风都带着股黏糊的热。林夏正给铺子门口的盆栽浇水,见个戴老花镜的老先生背着布包往里探,布包角露出块深青色的东西,看着像石头。
姑娘,收不收老物件?老先生走进来,把布包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拿出里面的东西——是方砚台,端石的,砚池边缘磨得圆润,侧边有道浅裂,墨痕浸在石纹里,黑得发透,凑近了闻,有股陈墨的淡香,混着点土腥气。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老先生用指腹轻轻擦砚台边缘,他是私塾先生,一辈子用这砚台磨墨,说墨要磨得慢,字才写得稳
林夏指尖碰了碰砚池,凉丝丝的,像摸着块浸在水里的玉。刚碰着,就觉得砚池里好像有墨在轻轻晃,晕开圈淡黑的纹,转瞬又没了,只剩干巴巴的墨渍。
我小时候总偷玩这砚台,老先生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蘸着清水在桌上画小人,我父亲看见了也不骂,就拿布擦干净,说要画,就磨了墨正经画。后来他走了,砚台就收在箱子里,去年搬家翻出来,砚池里还凝着块干墨,硬得像石头。
林夏找了个小瓷碟,倒了点清水,轻轻倒进砚池——水刚沾着干墨,就见那墨块慢慢软了,晕开丝缕黑,顺着石纹往下淌,竟真像有人在慢慢研墨。她吓了跳,抬头看老先生,他也愣了,凑过来看:怪了...这墨干了快二十年了。
砚台在柜台放了三天,每天早上林夏都往砚池倒点清水,那干墨就总晕开点,却不化透,墨香也一天比一天清。第四天傍晚,铺子里来了个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个旧画筒,进门就问:陈老师,您说的砚台在这儿吗?
是老先生的学生,姓周,现在是中学的美术老师。我师父总说他那方砚台,周老师拿起砚台,指尖摸过侧边的裂,这裂是我当年笨手笨脚碰的,那会儿练书法总写不好,急得把笔摔了,砚台掉地上裂了缝,师父捡起来只说裂了也能用,墨心没碎就行
他说后来自己教学生,也总想起那砚台——有次学生把颜料盘摔了哭鼻子,他就拿这事说,物件坏了不怕,心别急就好前几天听师父说找着砚台了,我特地赶过来,周老师把画筒打开,拿出张画,是幅墨竹,这是我照着师父当年教的笔法画的,想让砚台也。
画刚放在砚台旁边,砚池里的水忽然响了声,像有气泡破了。接着,那晕开的墨丝慢慢聚起来,在水里绕出个字,淡得像雾,转瞬又散了。林夏和老先生都看呆了,周老师更是红了眼眶:师父当年总在纸上写这个字...他是怕我毛躁。
就在这时,砚台侧边的裂缝处透出点深黑色的光,像磨浓的墨,慢慢裹住砚台,又凝成一小团,飘向后院。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比别的都沉,青黑的皮上泛着点乌光,凑近了闻,竟有陈墨的香混着橘甜,像把砚台里的静气都吸了进去。
老先生把砚台小心包好,说要带回书房:以后还磨墨写字,让它接着人。周老师帮着拎布包,笑说:师父,下次我带学生来,让他们也摸摸这砚台,讲讲您当年的话。
他们走的时候,夕阳落在砚台上,石纹里的墨痕亮得温润。林夏站在门口,摸着柜台边残留的墨香——有些道理藏在旧砚台里,藏在的念叨里,哪怕砚台裂了,墨干了,那点静气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沉得能让人想起磨墨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