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后门关上,将仓库、警车、还有那个刚刚结束的噩梦隔绝在外。车内空间狭小,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刺鼻,但张巧妍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李俊杰就在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医护人员正在为她做初步检查,血压计的气囊在她手臂上收紧,听诊器的金属头有些冰凉。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李俊杰身上,看着他脸上的擦伤,看着他红肿的指关节,看着他眼中还未散去的惊恐和后怕。
“你受伤了。”她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
李俊杰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有没有伤害你?”
张巧妍想摇头,但一阵眩晕让她微微皱眉。医护人员立刻提醒:“张小姐,请保持头部不要晃动。我们需要到医院做详细检查,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脑震荡。这个医学术语让李俊杰的心再次揪紧。他想起监控画面里孟一帆用沾有麻醉剂的毛巾捂住巧妍口鼻的场景,想起她在仓库里被绑在椅子上无助的样子。
“对不起...”他突然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让你一个人去超市,如果我能更警惕一些...”
“不是你的错。”张巧妍用力握紧他的手,尽管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而且,是你救了我。”
“是警方救了你。”李俊杰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差点就来不及了。”
他脑海中回放着孟一帆持刀冲向巧妍的那一幕。那把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距离巧妍只有几步之遥。如果他的动作慢一秒,如果他没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那种可能性让他浑身发冷。他紧紧抱住张巧妍,像是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真的安全了,真的在他怀里了。张巧妍也紧紧回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我在仓库里的时候,”她的声音闷闷的,“一直在想我们的婚礼。我想着,我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穿着婚纱走向你。”
李俊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想起那些散落在停车场地上的婚礼用品,那对摔坏的喜糖盒,那个孤零零躺在水泥地上的毛绒玩具。他们精心筹备了那么久的婚礼,差点就被彻底毁了。
“我们会有一个最好的婚礼。”他坚定地说,“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不,不管你好没好,我们都结婚。我要马上娶你,一天都不想多等。”
张巧妍在他怀里轻轻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劫后余生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她哭得浑身颤抖,像是要把在仓库里压抑的恐惧全部哭出来。
医护人员理解地看着他们,没有打扰。救护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窗外,城市正在苏醒,早班的人们开始一天的生活。而对于车里的两个人来说,过去的十几个小时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而现在,他们终于从噩梦中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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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外,警车的红蓝灯光还在闪烁。
苏亦欢站在自己的车旁,没有立即离开。她看着孟一帆被押上警车,看着他还在疯狂地挣扎叫骂,看着他被警方强制按进车里。车门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嘶吼。
结束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带着一种复杂的解脱感。她曾经那么信任孟一帆,把他当作在冷漠的家庭外难得的温暖;她曾经因为他的挑拨,一次次伤害真正爱她的人;她曾经因为他,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李俊杰的信任。
而现在,她终于做了正确的事。用自己的勇气,偿还了一部分亏欠。
王警官走向她,神色严肃但语气温和:“苏小姐,感谢你提供的重要线索,还有你今天的勇敢行为。不过我必须说,你这样做非常危险。如果孟一帆当时情绪失控,你可能会受到严重伤害。”
苏亦欢微微点头:“我知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们需要你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笔录。”王警官说,“关于孟一帆的一切信息,你提供的线索帮助我们锁定了位置,这对案件很重要。”
“好的,我会配合。”苏亦欢顿了顿,“张小姐...她还好吗?”
“看起来没有严重外伤,但精神状态需要时间恢复。”王警官看着她,“你刚才的行为,可能救了她一命。孟一帆当时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给了我们行动的机会。”
苏亦欢摇摇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她最后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救护车已经驶离,只剩下警车和勘察现场的警察。晨光越来越亮,那座红色的水塔在阳光下显得陈旧但安静,仿佛昨夜和今晨的惊心动魄都与它无关。
苏亦欢转身坐进车里,关上车门。车内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看着方向盘,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突然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情感释放。愧疚、悔恨、恐惧、勇气,还有终于能够直面过去的解脱。她哭得肩膀颤抖,眼泪浸湿了袖口。
哭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她拿出纸巾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驶离现场。她不再回头。
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陆续开门,早餐摊飘出炊烟,上班族行色匆匆。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但对于苏亦欢来说,这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她终于真正放下了对李俊杰的执念——不是通过逃避,而是通过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错误,并尽己所能去弥补。她终于能够真正开始新的生活,不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而是带着这份经历给予的成长,走向未来。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消失在城市的路网中。而仓库那边,警方的工作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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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审讯室里,孟一帆戴着手铐坐在铁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精心策划复仇的绑架犯,变成了阶下囚。警方在他租住的桑塔纳后备箱里搜出了绳索、胶带、麻醉剂等作案工具,还在他的手机上查到了购买这些物品的网络记录和与李俊杰的通话记录。
铁证如山。
“孟一帆,你涉嫌绑架、敲诈勒索、非法拘禁等多项罪名。”王警官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吗?”
孟一帆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要见律师。”
“律师会有的。但现在,我希望你能配合调查,这对你未来的量刑可能有帮助。”王警官翻开案卷,“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你出狱后就一直在策划这次绑架,是吗?”
孟一帆冷笑一声:“策划?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苏自云害得我家破人亡,李俊杰毁了我的计划,他们都该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绑架了一个无辜的女性?”王警官的眼神锐利起来,“张巧妍与你们两家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
“无辜?”孟一帆的声音突然提高,“她跟李俊杰在一起就不无辜!我要让李俊杰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就像我当年失去父母一样!”
他的表情扭曲,眼中闪烁着疯狂的仇恨。王警官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情绪稍微平复。
“你知道你父亲孟山河的公司为什么会破产吗?”王警官突然问。
孟一帆猛地抬起头:“就是因为苏自云!他用了卑鄙手段抢走了项目!”
“根据我们调取的当年商业档案,你父亲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和工程质量问题才失去竞争力的。”王警官将一份复印件推到他面前,“这是当年的审计报告和法院判决书复印件。苏自云的华丰集团是通过合法竞标获得项目的。”
孟一帆死死盯着那份文件,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手铐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不可能...不可能!”他嘶吼道,“我爸明明说是苏自云害了他!”
“你父亲可能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把责任推给了竞争对手。”王警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而这份误解,毁了你的人生,也让你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孟一帆愣住了,脸上的疯狂渐渐被迷茫取代。他盯着那份泛黄的文件复印件,看着上面清晰的文字和公章,多年来支撑他的仇恨信念开始动摇。
如果父亲骗了他呢?
如果苏自云并不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呢?
那他这些年的仇恨算什么?他处心积虑的报复算什么?他刚刚犯下的罪行又算什么?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孟一帆低下头,肩膀开始颤抖。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崩溃。
王警官站起身:“你先冷静一下。律师到了我们会通知你。”
他走出审讯室,关上门,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声。那是一个人的世界彻底崩塌的声音。
走廊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王警官看着那束光,轻轻叹了口气。
仇恨就像一面扭曲的镜子,让人看不清真相,最终只会毁掉自己。孟一帆用一生证明了这一点,而他的余生,将在监狱里继续消化这个苦涩的教训。
窗外的城市已经完全醒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生活继续,太阳照常升起,而那些在暗夜里发生的伤痛与救赎,将成为一些人心中永远的记忆,也将成为另一些人走向新生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