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第三天。
“星火”模块以0.15倍光速滑过虚空。这个速度对于星际航行来说慢得可怜，但已是模块推进系统的极限——它本就不是为长距离航行设计的。小方通过优化灵能结晶的能量输出，将常规巡航速度提升了40%，代价是结晶的消耗速率提高了近一倍。
“按照这个速度，抵达第一个锚点需要十一天。”小方在控制台前汇报，眼睛里布满血丝，“如果我们启用灵能结晶的超频模式，可以缩短到八天，但结晶可能会在抵达后彻底耗尽。”
苏念站在观测窗前，目光凝视着窗外流转的星光。他们已经离开了“寂灭之心”坐标点的灰烬帷幕，重新回到了正常的宇宙空间。远方，银河的星带像一条洒满钻石的河流，宁静而永恒。
但宁静是假象。
“保持当前速度。”她做出决定，“我们需要至少一枚结晶作为应急能源。而且……前方的考验可能需要结晶的能量。”
她的判断基于一种越来越清晰的直觉——那是掌握共鸣编织术后产生的某种“预感”能力。每当她静下心来，手背的印记就会传来微弱的脉动，像指南针一样指向锻炉的方向，同时带来一些模糊的警示画面：旋转的几何体、破碎的光、还有……眼睛。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苏小姐，”唐教授从研究台那边抬起头，“我对‘共鸣编织术’的基础理论有了新发现。”
老人调出一组复杂的波形图：“守卫传输给我们的知识，可能只是这门技术的冰山一角。你看这里——”他指向波形中的几个异常峰值，“这些频率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共鸣类型，甚至不属于人类意识能自然产生的波段。我怀疑，这是‘跨物种共鸣’甚至‘跨文明共鸣’的残留记录。”
苏念走过去，看着那些尖锐的波形。确实，它们与她熟悉的守护者共鸣、钥匙共鸣都不同，更冷硬，更抽象，带着某种非生物的精确感。
“先驱者们曾经尝试与什么共鸣？”她轻声问。
“也许是收割者。”唐教授的声音低沉下来，“也许……是他们试图理解那种毁灭他们的力量。如果共鸣编织术的终极形态，是能与‘敌人’建立某种连接……”
他没有说完，但苏念听懂了。了解你的敌人——这是最古老的战略智慧。但如果敌人是收割者这种存在，了解的过程本身就可能致命。
就在这时，模块的预警系统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
不是刺耳的警报，而是探测到异常空间扰动的提示。
“检测到前方0.3光年处有微弱的引力涟漪。”小方快速操作，“不是天体产生的，更像是……某种大型物体在亚光速航行时留下的尾迹。”
“能分析特征吗？”
“正在尝试……尾迹的衰减曲线很奇特。正常物体的引力尾迹会随着时间指数衰减，但这个……”小方皱紧眉头，“衰减速度比理论值慢37%。这意味着留下尾迹的物体，其质量或者能量特性……不符合常规物理模型。”
苏念和唐教授对视一眼。
“收割者的侦察单位？”唐教授猜测。
“时间不对。”苏念摇头，“收割者主力应该还在更远的地方，按照之前的预测，还有二十三天才会进入柯伊伯带区域。”
她走到主屏幕前，看着小方模拟出的尾迹轨迹图。那是一条近乎直线的轨迹，从银河系深处延伸出来，穿过他们即将经过的星区，然后继续向银河系外围延伸——方向恰好指向锻炉所在的星区。
“这条尾迹形成的时间？”苏念问。
“根据衰减程度反推……大约在八十到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那时人类还在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创伤舔舐伤口，对星空的认知还停留在望远镜和理论计算阶段。而某个未知的存在，已经悄无声息地穿越了这片星区。
“继续监测。”苏念说，“如果它只是路过，我们按原计划航行。但如果……”
她没有说下去，但控制区内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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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第五天。医疗舱传来好消息。
铁砧手臂上的灰败色泽终于开始消退。不是突然好转，而是像潮水般缓慢退去，露出下面健康的肤色。唐教授提取了消退边缘的组织样本，发现归零污染的残留物正在被一种新生的、带有淡金色光泽的细胞群吞噬和分解。
“这是……”唐教授看着显微镜下的图像，声音颤抖，“这是苏念手背印记的某种……衍生效应？”
苏念正在医疗舱内看望铁砧。听到教授的话，她抬起自己的手。印记确实比之前更亮了，而且她能感觉到，自己与模块内的所有人之间，都建立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连接——不是主动编织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共鸣场”。
“我在学习编织术的时候，无意识地把一部分频率散发出来了。”苏念推测，“铁砧长期暴露在这个共鸣场中，身体产生了适应性变化。”
“不仅仅是适应。”唐教授指着另一个数据，“他的细胞正在主动‘学习’如何对抗归零污染。虽然效率很低，但这证明了一点：守护者共鸣，或者至少是钥匙共鸣，对归零污染有抑制甚至逆转作用！”
这个发现的意义重大。如果共鸣能够对抗归零污染，那意味着在面对收割者时，守护者们不仅能在战术层面作战，甚至能在存在层面抵抗那种“被抹去”的威胁。
“但是为什么先驱者们没有发现这一点？”小方提出疑问，“如果他们掌握了共鸣编织术，应该早就……”
“也许他们发现了。”苏念打断他，想起光之平原上那些被黑暗吞噬的金线，“但他们面对的归零污染强度，可能远超我们现在的遭遇。就像一盆水可以浇灭小火苗，但面对森林大火时，同样一盆水毫无意义。”
她看向铁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壮汉活动了一下右臂，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好多了，苏小姐。虽然还没完全恢复力气，但至少这条胳膊又能用了。”他握了握拳，“下次再遇到那些石碑守卫，咱也能帮上忙了。”
“好好休息。”苏念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考验中保持最佳状态。”
离开医疗舱时，她听到山狼的卫生系统传来一声异常的嘀嗒声。脚步立刻停住，她转身回到山狼床边。
监护屏幕显示，山狼的生命体征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峰值——心跳从每分钟42次突然跳到68次，持续了三秒，又落回原状。血压、血氧、脑波活动都出现了同步的微小波动。
“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苏念问医疗AI。
“首次出现。波动特征分析：与外部共鸣场变化呈97%相关性。”
苏念看向医疗舱的墙壁——外面就是控制区，她刚才就站在那里。共鸣场的变化……是因为她情绪的波动？还是她无意识中释放了某种频率？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山狼的手腕上。闭上眼，尝试用刚学会的共鸣编织术，将一丝极其温和的银白色频率注入对方的体内。
没有反应。山狼的意识像一潭死水，她的共鸣像石子投入深井，连回音都听不见。
但就在她准备放弃时，某样东西动了。
不是山狼的身体，而是挂在他脖颈上的一个士兵牌——那是“伊甸”守军的标准身份标识。金属牌轻微震颤，表面浮现出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晕。
光晕只持续了半秒就消失了，但苏念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反射光，是山狼体内残存的、微乎其微的守护者潜质，在外部共鸣刺激下的本能反应。
他还活着，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活着。他的意识虽然沉在深渊，但最深处的火苗还未熄灭。
苏念收回手，在医疗记录里加了一条备注：“每日进行十分钟温和共鸣刺激，强度等级：最低。”
也许，只是也许，这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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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第七天。异常发生了。
模块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惯性阻尼系统过载报警，货舱里未固定的物品飞得到处都是。小方被甩离控制台，苏念眼疾手快抓住了固定扶手，另一只手拽住了唐教授的衣领。
震动持续了五秒，然后停止。
“怎么回事？！”隼从休息区冲过来，手里已经握着武器。
“空间结构异常！”小方爬回控制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我们撞上了一个……一个‘褶皱’？不，更像是空间本身的‘疤痕’！”
屏幕上显示着探测数据：前方空间区域的曲率出现了不自然的突变，像一张平整的纸被揉皱后又勉强展平，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折痕。模块刚才就是撞进了这样一道折痕里。
“损伤报告！”苏念稳住身体。
“外壳轻微变形，没有破裂。推进系统短暂离线，已重启。能量护盾消耗了12%的储备……等等，护盾读数异常！”
能量护盾的监控数据显示，护盾在与空间褶皱接触时，发生了某种频率共振。这种共振不仅没有削弱护盾，反而让护盾的稳定度提升了8%——虽然只是暂时的。
“空间褶皱里残留着某种能量场。”唐教授凑近数据，“频率特征……很熟悉。”
苏念已经认出来了。那是先驱者灵能结晶的能量特征，但更稀薄，更分散，像是一百年前有人在这里大量使用过灵能结晶，残留的能量渗透进了空间结构本身。
一百年前。那条引力尾迹的时间。
“是留下尾迹的那个存在。”苏念低声说，“它在这里使用了大规模灵能技术，扭曲了局部空间。一百年过去了，扭曲的痕迹还在。”
“什么样的技术需要这么大能量？”小方喃喃道，“而且能在空间里留下持续一百年的疤痕……”
“也许是战斗。”隼的声音冷硬，“也许是测试。不管是什么，我们能确定一件事：那个存在，不管是收割者还是别的什么，它掌握的灵能技术远超我们，甚至可能远超星环议会。”
苏念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空间褶皱图。那道“疤痕”横亘在他们的航线上，如果想绕过去，需要多花至少四天时间。
她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闭上眼睛，手背印记紧贴控制台面板，尝试用共鸣编织术去“感受”那道空间褶皱。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光之平原，而是一幅破碎的画面：
黑暗的虚空中，一个巨大的、非几何形态的阴影在移动。它没有固定的轮廓，像一团不断变化的墨渍，但墨渍深处偶尔会闪过星舰的残骸、城市的碎片、生物组织的断面……就像它本身是由无数被吞噬的文明残骸构成的。
阴影前方，一个微小的、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光点在逃逸。光点的频率苏念很熟悉——那是极高纯度的钥匙共鸣，纯度甚至超过她现在的状态。
然后，阴影中伸出无数触须状的结构，不是实体，而是空间本身的扭曲。触须缠绕住光点，光点爆发出最后的、刺眼的光芒——
画面中断。
苏念睁开眼睛，呼吸急促。
“那是什么？”唐教授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一百年前，在这里发生的战斗。”苏念的声音有些干涩，“一个……钥匙？或者其他类似的存在，被那个阴影追击。它在这里做了最后一搏，用巨大的能量撕裂了空间，然后……我不确定它是否逃掉了。”
“阴影是收割者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那就意味着收割者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开始捕猎‘钥匙’或者其他高共鸣目标。而锻炉的坐标……”她看向星图，“正好在这条追击路线的延长线上。”
控制区内陷入死寂。
如果锻炉所在的位置，是一百年前某个钥匙被追杀的方向，那意味着什么？锻炉是那个钥匙的目的地吗？它最终抵达了吗？还是说，锻炉本身可能就是陷阱？
“我们还要继续吗？”小方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观测窗前，看着窗外宁静的星空。一百年前的战斗早已结束，空间褶皱是唯一的墓碑。而他们，正沿着墓碑指示的方向前进。
手背上的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脉动，这一次不是预警，而是……催促。
仿佛有什么在锻炉的方向等待着她，等待了不止一百年。
“继续航行。”苏念转身，眼神重新坚定，“但调整航线，我们不绕过空间褶皱——我们穿过它。”
“什么？！”小方惊呼，“可是褶皱内部的空间结构不稳定，万一——”
“褶皱里有残留的灵能场，而且这个场的频率……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唤钥匙共鸣。”苏念指着自己的手背，“这可能是先驱者，或者那个被追击的钥匙留下的路标。穿过它，也许我们能获得更多信息，甚至可能缩短航程。”
“太冒险了。”唐教授反对。
“留给我们安全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苏念看向所有人，“四十天的倒计时，二十三天后收割者主力抵达，议会舰队虽然暂时被困，但随时可能脱困。我们每一步都必须冒险，否则永远追不上时间。”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但更坚定：
“而且，我相信那个一百年前的钥匙——如果它真的存在——它留下这个路标，不是为了害后来者，是为了帮助。”
隼第一个表态：“我支持苏小姐。在‘伊甸’的时候，顾先生常说，有时候最大的风险就是不敢冒险。”
铁砧在通讯频道里附和：“咱的命是捡回来的，不怕再赌一次。”
小方和唐教授对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那么，”苏念回到控制台前，“调整航线，直穿空间褶皱。小方，把能量护盾调整到与褶皱内灵能场共振的频率。隼，做好应对突发空间扰动的准备。”
“是！”
模块缓缓转向，对准了那片肉眼看不见、但在传感器中清晰无比的空间扭曲区域。
引擎推力加大。
他们向着那道一百年前的伤疤，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