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刘霞仙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一日
对于璞山招募兵勇一事，我心中一直挂念。之前为了赶赴湖北救援，仓促成军尚可理解；如今要东进讨伐贼寇，就必须精简训练、慎重出兵。若只是未经训练的士卒和粗劣的兵器，哪里没有呢？何必特意到湖南来寻求？这就像辽东人自夸的白猪，终究不过是灞上儿戏般的军队罢了。因此这次出兵必须精选兵员，必须长期训练，这是无论智者愚者都明白的道理。以您和璞山的贤明，难道反而不懂吗？选拔贵在精干，那么璞山新招募的士卒中，可淘汰的必定不少；训练贵在持久，那么军队出发前与开拔后，所需口粮都必须尽早筹划。
眼下江达川新招募的一千人，我打算先派往安徽，以解岷樵的燃眉之急。其余五千人，今年冬天需要准备两个月的驻守粮饷，明年春天则需两个月的行军粮饷。计算这些开支，确实花费巨大，只能精选编成十个营，连同长夫共计五千人，或许可以勉强维持。因此我日前回复中丞的信中，已将各营兵勇的员额通盘核算。璞山麾下新旧兵勇，最多只能保留四个营。现将原信抄送您与璞山阅览，便可了解具体情形。
湘勇的优点有二：一是性情较为驯顺，能够用道理劝导、用情感维系；二是众人能同心协力、彼此照应，不愿轻易抛下同伴。其缺点也有二：一是思乡情切，缺乏长期征战之志；二是体质单薄脆弱，不堪承受劳苦，容易多发疾病。从这四点来看，大致在本省剿捕土匪尚属得力，若赴江南抵御粤寇则显胆怯。待朱石樵归来，定会带来切实的见地与中肯的评判。
训练兵勇的精要，在于营官必须日夜尽责，才能逐渐达到娴熟境地，如同母鸡孵蛋，火炉炼丹，不可有片刻分离。先前曾与璞山当面商议，每营必须配备文武兼备的营官，方能妥善处理各项事务，不知璞山现已寻得几位贤才，是否真能胜任此职？我对此极为挂虑。今年援救江西的军事行动，因未能详加遴选营官，至今仍深感悔憾。望您与璞山速将四营统领的营官人选及帮办人员名单，即刻飞函示知，此事至关重要！
复林秀山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一日
收到您的书信以及地图与练兵论述，藉此得知诸多要务。地图之精准当以康熙内府图为最，其方位测算与弧度勾勒，皆由钦天监官员亲赴各地，依据天文度数丈量地面距离而制。乾隆内府图在此基础上扩充延展，亦颇为精密周详，此图实出自齐次风宗伯之手。近时阳湖董方正孝廉参照上述两版图册，整合修订为新本，经李申耆先生刊印流传，坊间所传诸本无有胜于此者。洪稚存太史所制地图，纸质幅面过于狭窄，考据亦显粗疏，即便出现东西方位错置亦在所难免，断不可倚作行军指南之用。
团练必须联合数个州县通力协作共同兴办，您的见解确实颇有道理。然而乡间孱弱之民，太平无事时便欢喜聚众习练武艺；一旦有事则惊慌四顾如鸟兽散。非但不能抵挡粤寇，即便有土匪猝然起事，恐怕也难以驱除。必须要有精明干练的州县官员，配合公正有声望的乡绅，选择富庶之地，苦心经营推行，或可有所成效。但何处能寻得如此众多贤能官吏，城城相望，县县相连，都足以担当此任呢？法规制度岂能单独依靠？终究还是要看执行之人啊。
三叠枪阵法与撒星阵法，皆源自李穆堂侍郎。这两类阵法本是对敌作战的良法，但若操练不够纯熟，临阵对敌时仍不免陷入散乱境地。古人传下的阵法可用的很多，关键在于平日勤加演练形成习惯，临战时不至于全然遗忘丢弃，如此方能真正发挥其效用。
此前湖北武昌军情紧急，圣旨命我率领兵勇前往增援。后因敌船顺江东窜，武昌解除戒严，无需再行赴援，此事已专折奏明朝廷。只是思虑当今天下纷乱，盗匪多如牛毛，江宁、镇江、安庆三城未能收复，实为心腹大患。即便北方各省局势平定，三城得以克复，然贼寇四散流窜，亦将演变为流寇态势。现今大营调遣之兵勇，东抽一百，西拨五十；士卒与士卒互不熟识，将领与将领心存芥蒂；彼营溃败奔逃，此营坐视不救；此营欲整军进发，彼营竟按兵不动。如此离心离德，断难剿灭强敌而成就大功。
我的计划是招募六千兵勇，苦心操练成一支精锐部队，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出师征战。对于统兵将领，一律选用我辈中热血忠贞之士，既具忠义气节，又熟谙兵法谋略之人，方与之共谋大业。正打算专程致函密商于阁下，恰逢阁下专使到来，竟与我的想法完全吻合。这般契合如同磁石引针，好似有天意相助。其中机缘之妙，实在难以用言语尽述。
兵器若不锋利，便无法斩断物体；羽翼未丰，便不能展翅高飞。倘若仓促出征，便如同辽东那头自以为稀罕的白猪，又似灞上那支视同儿戏的军队，只会贻笑大方。必须训练出百战精兵，制备十分坚利的器械，历经数年转战而不堕士气，方可将部队拉出去经受实战考验。望阁下在此两月内日夜操练，深入研究练兵造械之法，待腊月底我具折奏调诸将来省，明春初即可整军东征。所有应办事项另列清单，请斟酌施行。若有不当之处，再以书信商议。
复骆中丞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二日
会剿事宜固然需要抓紧办理，但未经训练的军队绝不可轻用。我目前在省城已操练三营兵勇，虽不足以对抗大股贼寇，但尚可一战。六月间增援江西之役，新募士卒未经一日训练，在江西战场未能发挥效用，至今思之仍感懊悔。我本拟陆续招募兵勇，从严训练，自成劲旅，不料岷樵径自将此事奏报朝廷，以致无法长期操练。然今年冬腊两月，绝不可仓促出征，必须扎扎实实整训备战。省城现有兵勇，恳请老前辈日日督促操练，转瞬又将迎来新年，若仍旧是支不堪实战的军队，临阵便如鸟兽散，那才真要贻笑大方了。
复夏憩亭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三日
我先前奉旨督率湘勇援救湖北，后又接获招募六千勇丁的谕令。如今贼军战船顺流东窜，湖北之行已经奏请中止。至于招募勇丁之事，自当遵照圣旨加紧办理。然而来信提及用兵贵在神速，此事却未必尽然。倘若金陵三城能够收复，贼寇必然分兵逃窜，水陆四散奔突，终成流寇之势。此次招募勇丁，须待整军出战之时，必要有卧薪尝胆之志，勤加操练，培养历经百战的劲旅，作好东征不归的打算。若草率出兵，驱使未受训练的士卒，手持粗劣器械，跋涉三千里之遥，去抵挡百万虎狼之敌，恐怕未及交锋全军士气便已衰竭。即便有一二将领忠义奋发，也无法提振士气维系长久。
因此我决意全力利用这两个月时间，昼夜加紧训练。凡军中粗劣器械，皆需逐一检视并重新制造，方有望与强敌决一死战。绝不敢招募乌合之众仓促成军，重蹈六月援江西时轻率出兵的覆辙。即便遭受浪费军饷的指责，承担贻误战机的罪责，我也绝不推诿。日前已把明春出征的计划正式行文告知巡抚，并知会省局各衙门。
即便限期宽限至两月，然训练诸事实难速成。大抵整顿行伍、培养胆识、训练耳目三者，尚可在一月内略具规模；至于操练武艺、演习战阵，岂是一二月便能见效？且各项军械，如鸟枪、帐房、旗帜等物，皆质地粗劣，经不起长途征伐。
我在此地日夜焦虑沉思，诸位友人皆远隔他方，无人可以深入商议，每每为此深长叹息。诸如口粮赏银的发放标准，军械哪些该更换哪些该保留，武艺战阵训练的繁简程度，都需拟定详细章程，使将士一目了然便于执行。石樵与璞山诸位先生，一时难以即刻前来；季高与筠仙两位，我虽去信相邀，也担忧他们未必能至；竹庄与阆青二人，虽多次约定相聚却终未如愿，只能整日在室内徘徊踱步。光阴飞逝，转眼又将年终结岁，出征之事必须立即施行，再不可拖延耽搁了。
目前驻扎在衡州的兵勇，训练刚有眉目，恰好遇上常宁战事，派遣他们出征，之前的训练成果便又荒废了。而省城的兵勇由于裁撤留用尚未确定，也无暇进行精炼，这尤其令我感到忧虑。岷樵在安徽，兵力确实薄弱，正如您来信所言。不久前我已商议派遣江达川率领一千兵勇先行前往。至于璞山近日因细小过失，偶然招致一些非议，外人不明就里，怀疑我裁汰兵勇或许与此有关。我曾国藩在朝为官多年，经历诸多世事，向来不会凭借那些虚浮不实的毁誉来评判一个人品行的优劣。
岂有在处理重大军务时，不权衡事理当否，却偏信传闻忽视实情，肆意凭个人好恶行事之理？璞山所募兵勇因召集过于仓促，良莠不齐，确有应当裁汰的缘由。现今兵员数额已满，正式出征尚需时日，粮饷供给不足，更形成不得不裁汰的态势。想来明理之人定能洞察此中关节。烦请阁下转告璞山，速速从严裁汰，择取其中最精悍者，精简整编为四营。待四营整训完毕，可酌情分出两营，交由竹庄率领至衡州城加紧操练。
近日我招募了二十名猎户担任火枪教习，又延请李氏门下二十人担任刀矛教习，恳请璞山即刻派遣新募兵勇火速前来受训。若璞山已料理完手中事务，能亲自前来主持更为妥当。或可待石樵兄返回时结伴同行，此事我不作硬性规定。心中所思万千，岂是笔墨所能尽述？阁下必能体察其中深意，并恳请将此信与璞山、霞仙、竹庄诸位共同阅看。
倘若石樵、季高、筠仙诸位抵达省城，也请他们一同阅看此信，并催促他们速来蒸水之畔。若能汇聚诸位的忠恳谋略与深远筹策，共同研讨练兵之道，使这支军队一经出动便再不遭逢灞上儿戏之讥，这不仅是对我国藩的莫大恩惠，更是天下黎民赖以蒙受的厚德。诸多事宜不及逐一函述，想必定能获得诸君体谅。
复吴甄甫制军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三日
张县令与王县丞率领湘勇支援湖北一事，已下令停止。两次发送公文，想必已经收到。虽然前往湖北的行动已经停止，但岷樵又上奏请求我招募六千兵勇赶赴下游，此事已接到朝廷谕令要求执行，自当遵照办理。这个提议原本由我提出，去信后尚未收到回复，具体安排尚未启动，岷樵却突然将此议上奏，与我的最初打算略有出入。
近日钻研练兵之法，苦心训导将士，稍窥门径，却逢常宁变故，只得调派驻衡兵勇前往清剿，训练事务再度搁置。常宁南乡洋泉岗、杉木岗等地会匪猖獗，广发令牌勾连匪众，胁迫良民，聚众日盛，蠢蠢欲动。祥县令于二十日擒获八人正法，另有六人未察其图谋作乱，虽呈报案情却未请求援兵。至二十五日再次前往缉拿时，贼众公然抵抗，数百乡勇顷刻溃散，祥县令仅以身免，遂命幕僚快马赶赴衡州求援，二十六日午时抵达郡城。我当即于当日酉时派遣千总周凤山率领四百兵勇前往征剿，然该伙匪徒已于二十七日攻陷县城。
把总与典史皆遭戕害，周千总当夜驻扎在距城四十里的柏坊。贼匪闻讯后，于三更时分弃城逃窜。我得知军情，又命舍弟率领四百兵勇前往增援。周千总于二十八日清晨在常宁城外追杀二十余名匪徒，随即与舍弟会师进军洋泉。初一拂晓贼众来袭大营，官兵初战告捷，斩获擒拿七十余人。残匪退守山岗负隅顽抗。现已在衡州增调兵力进剿，并派遣张荣组率部由新田、宁远两县包抄南路。因这三县交界处峒壑幽深、路径险峻，会匪巢穴在此经营日久，恰似终南山老林中的教匪出没无常，外人实难窥其虚实。为此调派兵力已达一千五百之众，务求全数剿灭，不留后患。
岷樵前往安徽之际，正逢局势最为棘手之时。其弟江忠濬率领一千兵勇驻在长沙。我与中丞商议后，已命他即刻启程赴皖，以备庐州不时之需。此外五千兵勇，必须严加整顿训练，方可调遣远征；否则未经教习之勇卒，配以粗劣军械，何省不可仓促筹办？何必特地上奏远调湖南之师，空耗数月粮饷，岂非徒劳！若要精选劲旅，另行制备军械，则今冬难以如期出发。劳氏子一案，已命当地官府即日押解至湖北，日前已行文回复。池州失守，岱云恐已殉国。此君与我乃同窗挚友，更有姻亲之谊，实为刚直方正之真君子。
与刘霞仙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六日
先前多次去信，其中关键之处皆未敢尽言，因省城消息易传，事未成而风声已扬，故而稍作隐秘。今忧吾弟与璞山终究未能领会本意，特修密函致璞山，烦请吾弟亲持此信示于璞山。字字皆心血所凝，若璞山愿依我约定，则当一一照办，破釜沉舟共图大举；若璞山执意不从约定，则可由他自成一军，我亦将补招三四营另立一军。万望慎重商议，速予回音。此事至关紧要！
与王璞山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六日
近来在我这里非议阁下短处者甚多，想必前往贵处说我轻信谗言、待友刻薄者亦不在少数。然而你我两心澄明，各自都有深信不疑的根基，这是诽谤不能侵扰、金石无法穿透的。若此刻多加辩解，反而会遮蔽这份至诚之情，恰如古人所言窗棂越多越遮蔽光明。今特致书与阁下约定：必须遵从鄙人意见而不可更改者五条，不必依从我、听凭阁下自主裁决者三条，我自会暗中筹办而不急于书信告知者二条，逐项列于下文。
必须遵从本人意见且不可更改的有五条：所有兵勇应当操练两个月，体质羸弱者、武艺生疏者、品行油滑者，须陆续严格淘汰，待来年开春方可出兵远征。
必须遵从本人意见且不可更改的第二条是：每营须选定营官一名，务必明确划分营制建制，此时便将全营兵勇交付其统辖，不必由阁下亲自统领。善于任人则安闲，独揽事务则劳顿。今后贼寇必成流窜之势，分股众多，我军须分头追击剿伐。若平日皆由阁下一人统率，临战方分兵追敌，则毫厘之差，必致千里之谬。每营须设帮办四五人，务必广求贤才，不局限于湘乡籍人士。万一营官抱病，帮办即可接掌统领，此事绝不可草率。阁下现今物色到帮办若干？望列出名单示知。
必须遵从本人意见且不可更改的第三条是：军械必须加紧置办，局中粗劣易损的器械一概不得使用。伯韩制作的抬枪颇为精良，不知鸟枪已造妥多少？石樵提及帐房应采用双层布料，是否确实可行，还请回复。若确需改制，此刻尚能加紧办理。邹岳屏捐献的锚杆亦不合用，终须另寻未经锯开的硬质圆木。但凡有一件器械未达精良，绝不可轻易出兵。
必须遵从本人意见且不可更改的第四条是：战船若能多备自然最好，即使无法添置，也应当雇用百余艘民船，与陆路官兵同驻同行，沿江并进。务必使粮食、煤炭、油盐、布匹、干肉、银钱、铁铅、竹木等各类物资齐备，各类工匠人手俱全。
必须遵从本人意见且不可更改的第五条是：凡兵勇驻扎时，即以官船作为市集。所发饷银皆兑换成本船钱票，所兑钱票专用于采买本船货物。如此循环流转，银钱不致外流，士卒既无米盐短缺之忧，亦免物价腾贵之患。
不必遵从本人意见，可由足下自行决断者共三事：
依拙见原定编为十营，连同长夫合计五千人。非不知兵数过少，实因担忧粮饷无着。现已行文通知足下仅保留四营建制，倘若足下能设法劝募捐输，多保留一营亦无不可。
本人原希望您能来衡州共同操练军队，若实在不便往返，在省城另行操练也可。竹庄可带领一营，可嘱其率部来衡州。待石樵归来时，必定要来我处商议全局。倘若您不能同来，务必拟就条陈与石樵粗略商定框架，再由我处最终核定。
阵法本无定式，然就一队而言，当以鸳鸯阵、三才阵最为紧要。就一营而论，则主力正兵、两翼奇兵、后方接应、侧翼设伏四者绝不可缺其一。除此之外，皆听凭您随机应变。统率大军抵御强寇，绝不能没有阵法章法。
——需要审慎办理而不宜即刻函告之事有二。
有人愿率五百士卒随军远征，业已允准。船户事宜已遣多人前往招揽，未知能否如愿。不知阁下可有相熟船户可供调遣？恳请明示。以上所列各条皆系军务要害，务请从速回复。迫切期盼，再拜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