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铁,朔风卷着血腥气扑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刀。建康皇城的青石道上,血迹蜿蜒如蛇,一路延伸向那高耸的内城城门。
萧玄一马当先,玄色蟒袍早已被鲜血浸透,暗沉得像是凝固的夜。他步伐沉稳,手中长剑低垂,剑尖不断滴落浓稠的血珠,在身后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点。周身那股尚未收敛的恐怖气势,让沿途试图阻拦的零星巡卫根本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这尊杀神般的男人带着十余名血人般的部下,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队,直扑城门方向。
赵莽喘着粗气,用撕下的衣襟胡乱缠住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骂骂咧咧:“他娘的!三皇子这龟孙,翻脸比翻书还快!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北齐蛮子围死这破城!”
阿史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却亮得吓人,弯刀横在身前:“现在说这些屁话有啥用?跟着主公,杀出去便是!老子早就想换个地方喝酒了!”
身后十余隐麟死士虽个个带伤,却无一人面露怯色,眼神凶狠如狼,紧紧护卫在萧玄左右后方,自动结成一个小型战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冷箭和伏兵。
越靠近内城城门,气氛越发凝重死寂。原本应该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城门楼,此刻竟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凄惶摇晃,投下扭曲黯淡的光影。高大的包铁城门紧闭得严严实实,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巴,散发着冰冷的拒绝。
城门甬道内外,火把骤然大量亮起!
密密麻麻的禁军士兵从两侧藏兵洞、马道后方蜂拥而出,瞬间填满了城门前的广场!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锋刃反射着跳动的火光,如同无数嗜血的兽瞳,死死锁定了这区区十几人!
人数,至少上千!而且绝非刚才紫宸殿内那些混杂的卫兵,而是真正的精锐边军!显然是早已收到命令,在此设下天罗地网!
一名身着明光铠、头盔上红缨鲜艳的将领排众而出,手持长戟,面色冷硬如石,声如洪钟:“奉监国皇子令!逆贼萧玄,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即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上千士兵齐声怒吼,声浪震得城墙似乎都在颤抖,杀气盈野!
赵莽脸色一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操!是飞熊营的人!萧景琰连驻防城外的心腹精锐都调进来了!真他娘看得起咱们!”
阿史那也绷紧了肌肉,低声道:“主公,硬闯恐怕……”
萧玄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密密麻麻的枪林箭雨,越过那将领冰冷的脸,最终落在城门楼最高处。
那里,一道身影悄然独立于阴影之中,身着亲王常服,外披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正默默俯视着下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轮廓,不是三皇子萧景琰又是谁?
他果然亲自来了。来亲眼看着他曾经的利刃,如何被彻底折断,如何血溅城门。
萧玄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洞悉后的漠然。
他扬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千人的呐喊,精准地送上传入城门楼那道身影的耳中:“殿下,这便是你给我的最终答案吗?”
城楼上的身影微微一震,没有回应。唯有夜风卷起他大氅的一角,猎猎作响。
那飞熊营将领见状,厉声喝道:“逆贼休得猖狂!殿下仁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兵器!”
萧玄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嚣,目光依旧锁着城楼之上,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我萧玄自问,对得起南梁,对得起萧氏江山。黑石川畔,淮水之滨,建康城下……我所流的血,斩的敌,莫非都换不来一个堂堂正正辩白的机会?非要在这城门之下,用自己人的血,来染红你的登基之路?”
城楼上的身影颤抖得更明显了,甚至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隐入更深的阴影。
那将领脸色难看,生怕萧玄再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猛地一挥长戟:“冥顽不灵!放箭!”
“咻咻咻——!”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瞬间松开弓弦!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过境,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般射向萧玄十几人!
“举盾!”赵莽狂吼一声,和几名带着轻盾的死士猛地顶到最前面!
叮叮当当!箭矢狠狠砸在盾牌和格挡的刀剑上,火星四溅!但仍有利箭穿透防御!
“呃!”一名死士大腿中箭,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被更多箭矢淹没!
“保护主公!”阿史那眼睛血红,弯刀舞得密不透风,劈飞无数箭簇,臂膀瞬间又添几道血痕!
萧玄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格挡。射向他的箭矢,在靠近他周身三尺范围时,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纷纷无力坠地!《战神图录》修炼出的磅礴内力自行护体,岂是寻常箭矢能破?
但他身后的死士却在不断减员!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冲过去!只有靠近城门才有一线生机!”萧玄冷喝一声,终于动了!
他不再停留,一步踏出,身如离弦之箭,主动冲向那密密麻麻的军阵!长剑再次扬起,冰冷的剑光划破夜空!
“拦住他!”飞熊营将领大吼,长戟一挺,亲自带人迎上!
“滚开!”萧玄一声低喝,剑光暴涨!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绝对的力量和速度!
锵!
那将领手中的精铁长戟竟被一剑斩断!剑光余势不减,掠过他的脖颈!
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冲天而起!鲜血如泉喷涌!
主将瞬间被秒杀!
飞熊营士兵一阵骇然骚动!
萧玄趁此机会,如同虎入羊群,剑光所向,人仰马翻!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赵莽、阿史那等人精神大振,嘶吼着紧随其后,以萧玄为箭头,拼命向前冲杀!
每一步都踏着血肉,每一寸都需用命去填!
距离那紧闭的城门,尚有百步之遥!而这百步,却如同天堑,挤满了层层叠叠的敌人!
城楼之上,萧景琰死死盯着下方那如同血葫芦般、却依旧悍勇无匹、不断向城门推进的身影,手指抠在冰冷的墙砖上,指甲崩裂出血尤不自知。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抹狠厉,猛地对身边侍从下令:“传令!城防弩!对准萧玄!”
侍从骇然:“殿下!下面还有我们的人……”
“执行命令!”萧景琰声音尖利,已然失态。
而下方,萧玄已然杀红了眼!战神图录内力疯狂运转,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气芒,每一剑挥出都有数人毙命!他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八十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已经能清晰看到城门上那冰冷的铆钉和厚重的铁皮!
然而,就在此时——
嗡——!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机括声响彻夜空!
数支儿臂粗细、足以洞穿城墙的巨型弩箭,从城门楼两侧的弩台上爆射而出!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并非射向萧玄,而是射向他前方和左右的地面!
轰!轰!轰!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巨大的冲击力不仅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更是严重阻碍了萧玄前进的步伐!更要命的是,最后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萧玄的身侧掠过,将他身后一名躲闪不及的死士直接钉死在地上!
是城防弩!萧景琰竟然动用了守城重器,不顾下方还有大量禁军士兵,也要阻止他!
萧玄脚步一滞,抬头望向城楼,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彻底寂灭,只剩下滔天的杀意和冰寒。
“萧景琰!”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你够狠!”
就在这停顿的刹那,周围的飞熊营士兵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长枪如林,疯狂刺来!
赵莽、阿史那等人拼死抵挡,却瞬间险象环生!阿史那肩胛被一枪刺穿,惨叫着倒地!赵莽背后空门大开,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
萧玄猛地回身欲救,却被更多敌人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城门甬道内侧,那原本紧闭的、需要数十人才能推动的沉重门闩旁,阴影里突然暴起数道鬼魅般的黑影!
这些人如同从地底钻出,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手中短刃毒辣无比,精准地抹过看守门闩的十几名士兵的咽喉!
噗噗噗!
鲜血飙射!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软软倒地!
为首一道窈窕黑影,动作更是干净利落,反手拔出士兵尸体上的腰刀,运足内力,狠狠斩向那粗大的木质门闩!
咔嚓!咔嚓!
连续数刀!木屑纷飞!
那需要机械才能拉动的沉重门闩,竟被她硬生生斩出一道深深的缺口!
“开门——!”她发出一声清越却急促的娇叱,嗓音带着一种异域的口音!
是拓跋月留下的北魏死士!他们竟然一直潜伏在此!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剩余几名黑影同时发力,怒吼着推动那被斩损的门闩!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沉重无比的门闩,竟然真的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主公!城门!!”赵莽狂喜大吼,一刀劈翻眼前敌人,不顾一切地向城门冲去!
所有还活着的隐麟死士也看到了希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拼命向城门方向突围!
城楼上的萧景琰看得目眦欲裂:“废物!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放箭!放箭啊!”
箭矢再次如雨落下!但此刻,希望就在眼前,赵莽等人根本不顾生死,用身体硬扛着箭雨,冲向那越来越大的门缝!
萧玄一剑荡开周围数柄长枪,深深看了一眼城楼上那气急败坏的身影,最后一丝牵连彻底斩断。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城门缝隙处!
“走!”
他低喝一声,一手一个,将重伤的赵莽和另一名死士率先扔出城门!随即剑光一扫,逼退追兵,掩护着阿史那等人迅速钻出!
那名斩断门闩的北魏女死士首领,是最后一个断后的。她深深看了一眼萧玄,眼神复杂,快速道:“公主殿下在北魏等您!”说完,猛地将几个黑乎乎的铁球状物品砸向追来的士兵!
轰!轰!
几声爆炸,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城门洞口,暂时阻断了追兵!
女死士趁机娇叱一声:“走!”随即与萧玄等人一同冲出城门,融入城外无边的黑暗!
身后,是震天的怒吼、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熊熊燃烧的火光。
身前,是自由却危机四伏的茫茫黑夜。
萧玄站在冰冷的荒野上,回望那巍峨却冰冷的皇城,如同告别一个时代。
血路已开,恩断义绝。
乱世孤臣,自此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