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冻得硬磕磕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呀声。
连续数日的颠簸赶路,众人都已面露疲色。
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小柔,此刻也蔫蔫地靠在车厢壁上,不再像刚离开山村时那般好奇地东张西望。
购置了厚实的冬衣,换了一辆带篷的马车,北行的路途虽依旧艰苦,但总算能抵御那越来越刺骨的寒意。
陈宇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依旧习惯性地为身后的三位女子挡住大部分从帘隙钻进来的冷风。
凌飞燕的伤势在萧云依的精心照料下已稳定不少,但长途劳顿仍让她脸色有些苍白,时常闭目养神。
这一日,午后时分,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一座城池的门外。
陈宇撩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灰黄色的城墙低矮而斑驳,墙体由大块黝黑的岩石垒砌而成,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城门上方,三个饱经风霜的刻字赫然在目——黑石镇。
“黑石镇……看来是到幽州地界了。” 陆青山低沉的声音从车辕前传来。
他一身风尘,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城门口几名抱着长矛、缩着脖子跺脚的守城兵丁。
那些兵丁见这辆马车虽不华丽,却规制整齐,拉车的骡马也颇为健壮,在这北境偏远之地,能乘坐此等车辆的多非寻常百姓。
又见陆青山递上的通商凭证手续齐全,只当是南边来的商队,并未过多盘问,挥挥手便放行了。
马车吱呀着驶入城内。
小柔耐不住寂寞,悄悄掀起侧窗的布帘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失望地撅起了嘴:
“小姐,这地方……好冷清啊,一点也不好玩。”
众人闻言,也纷纷向车外看去。
果然,与京城乃至离阳城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相比,这黑石镇内可谓是一片萧索。
街道宽阔却行人稀落,两旁的店铺大多门庭冷落,有的甚至直接大门紧闭,门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缩着脖子,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只有几面褪色的酒旗在干冷的北风中无力地飘动,更添几分凄凉。
“这才刚入幽州南境,便是这般光景……” 萧云依轻声叹道,她自幼长于王府,锦衣玉食,虽经历过离阳城的流亡和京城的风波,但如此破败萧条的边城景象,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心中不免触动。
陆青山熟门熟路地驾着马车,在不算复杂的街道上转了几个弯,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规整的客栈停下。
客栈招牌上的漆字已模糊不清,勉强能认出客栈二字。
“先在此安顿下来,填饱肚子再说。” 陆青山跳下车辕,对车内众人说道。
连日赶路,风餐露宿,众人确实已是人困马乏。
安置好车马行李,一行人围坐在客栈大堂一张略显油腻的方桌旁,准备好好吃一顿热乎饭食。
小二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肩上搭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殷勤地凑过来。
小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抢着开口道:“小二,先来一个红烧肘子,再来一只烧鸡,嗯……还要一个清蒸鱼,对了,有新鲜的时蔬也炒两盘!米饭多上些!”
她报出的菜名,还是京城或南方富庶之地常见的款式。
然而,那小二听着,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搓着手,嗫嚅道:
“这……这位大小姐,您……您几位是打南边来的吧?”
小柔眼睛一瞪:“是又怎样?快点上菜呀!”
小二苦着脸,连连鞠躬:
“大小姐恕罪,您点的这些……小店……实在没有。不瞒您说,莫说是我们这小店,就是跑遍这黑石镇,估计也找不出几家能做得出您说的这些菜的馆子……”
“什么?”小柔难以置信,“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们开什么客栈呀?”
陈宇抬手止住小柔,温言对那小二道:
“小哥莫急,我们初来乍到,不知此地情形。你且说说,店里有什么现成的、能填饱肚子的吃食,给我们上些来便是。”
小二如蒙大赦,连忙道:
“多谢客官体谅!小店有刚烙好的杂面饼子,还有一锅炖得烂熟的羊肉汤,里面加了些晒干的野菜和山菇,虽是粗陋,但热乎管饱!再给各位切一碟咸菜疙瘩,您看可行?”
萧云依微微颔首,柔声道:“就按你说的上吧,有劳了。”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应了一声,快步跑向后厨。
不多时,吃食端了上来。
几个粗陶大碗里盛着浑浊的羊肉汤,汤面上飘着几点油花,几块带骨的羊肉沉在碗底,夹杂着黑乎乎的干菜。
旁边是一摞颜色发暗、看起来颇为扎实的杂粮饼,还有一小碟黑黢黢的咸菜。
小柔看着这些食物,小脸皱成了一团,嘀咕道:
“这北方的城……怎么跟京城差那么远?别说京城了,感觉连我们待过的离阳城都不如……”
萧云依心中也是轻叹,拿起一块饼子,掰开泡进汤里,安慰道:
“北地苦寒,物资本就匮乏,加之战事频仍,能有一口热汤热饭已是不易。小柔,将就些吧。”
陈宇喝了一口羊汤,味道寡淡,腥气较重,盐也放得吝啬。
他放下碗,看向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青山:“陆哥,你以前在北方待过,这边地城镇,一向如此吗?”
陆青山眉头紧锁,缓缓摇头,声音低沉:
“几年前,我随义父……随镇北军驻扎在幽州北部的边关,那里条件更为艰苦,但军镇之中,因有朝廷补给和军市交易,尚能维持。
这黑石镇位于幽州南境,按理说应比北部边关繁华一些,不该是眼前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陈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街道冷清,商铺闭户,民生凋敝至此,绝非单单‘苦寒’二字可以解释。此地的经济,恐怕出了大问题。”
他招手唤来刚才那小二,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塞过去,和颜悦色地问道:
“小哥,我们入城时见街上颇为冷清,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这是何故?莫非此地近来不太平?”
小二捏着铜钱,脸上多了几分活气,左右看看并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
“客官您明鉴。咱们这黑石镇,虽说比不得南方,可往年也不至于如此。
大概是一年多前开始,官府征收的税赋突然加重了许多,名目繁多,说是北边战事吃紧,要咱们这后方城镇全力供给军饷。”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税重了,生意就难做了。城里那些有点门路的商贾,见无利可图,纷纷撤走,去了南边。
这还不算,官府还时常来征役,城里的青壮年,稍有些力气的,都被征去修葺营垒或是运送军资,十有八九都回不来……这人也少了,商也跑了,一来二去,不就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了么?”
众人听完小二的叙述,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过空荡的街道,吹得客栈门板哐当作响,更衬得屋内一片压抑的沉默。
这幽州之行的第一站,便已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空笼罩的浓重阴云。
陈宇与陆青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
看来,这北边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