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玉娘站在张居正府邸的庭院里,看着院子里的落叶被秋风卷起,心中涌起一股不真实感。几个月前,她还在苏州的听雨轩,为陈四海的死而悲痛,为沈墨轩的安危而担忧。现在,她却站在京城最有权势的大臣府中,而沈墨轩也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玉娘姑娘。”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玉娘回头,是柳如是。她穿着淡绿色的襦裙,头发简单绾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柳姑娘。”玉娘回以微笑,“你的伤都好了吗?”
“早好了。”柳如是走到她身边,“倒是你,听说在苏州伤得很重?”
“已经无碍了。”玉娘道,“多亏周知府请的好大夫。”
两人并肩在庭院里散步。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
“你这次来京城,是打算长住吗?”柳如是问。
玉娘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看沈大人安排吧。”
柳如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玉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柳姑娘请讲。”
“沈大人现在是指挥使,位高权重。”柳如是斟酌着用词,“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在算计他。你和他……走得太近,对你,对他,都不一定是好事。”
玉娘脸色微变:“柳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柳如是连忙道,“我只是提醒你。朝中那些御史,最喜欢弹劾官员行为不检。沈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不能因为一些闲言碎语,毁了前程。”
玉娘咬了咬嘴唇:“我明白。我会注意的。”
“其实……”柳如是犹豫了一下,“沈大人对你,应该是真心的。但官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两人都沉默了。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的喧闹声。
此时,北镇抚司衙门里,沈墨轩正在听取李成梁的汇报。
“大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李成梁道,“赵大虎明天就出发去辽东。他带了五个兄弟,都是机灵人。到了辽东,他们会扮成行商,暗中调查李成梁——我是说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所作所为。”
沈墨轩点头:“嘱咐他们,安全第一。收集到证据就回来,不要冒险。”
“是。”李成梁顿了顿,“大人,还有件事。翻江龙带来的兄弟里,有几个擅长打探消息的。要不要派他们去盯高拱?”
高拱即将致仕,但沈墨轩确实不放心。这个人虽然可能没有参与谋反,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万一有什么后手,会很麻烦。
“可以。”沈墨轩道,“但要小心。高拱是老狐狸,反侦察能力很强。让你们的人离远点,别被发现了。”
“明白。”
李成梁退下后,沈墨轩继续批阅公文。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各地密报、案件审理、人员调配……他以前只是佥事,没想到指挥使的工作量这么大。
刚批完一份关于山西煤矿的奏报,赵诚匆匆进来:“大人,有紧急情况!”
“什么事?”
“我们在清查冯保山东的盐场时,抓到了一个账房。”赵诚递上一份口供,“那人交代,冯保在山东不仅经营盐场,还私铸兵器!”
沈墨轩心头一震:“私铸兵器?在哪?”
“在沂蒙山深处,有个秘密工坊。”赵诚道,“据那账房说,冯保在那里养了五百工匠,日夜赶工,打造刀剑、盔甲,甚至还有火铳!”
“这么多兵器,运到哪里去了?”
“大部分运往了辽东。”赵诚脸色凝重,“账房说,过去三年,至少有三千副盔甲、五千把刀、两百支火铳运到了辽东。收货人……是李成梁的部下。”
沈墨轩猛地站起身。冯保私铸兵器,运给李成梁?这意味着什么?李成梁在辽东拥兵自重,如果再私藏大量兵器,那就真的有谋反的嫌疑了!
“那个账房还说了什么?”
“他说冯保和李成梁有密约。”赵诚压低声音,“冯保供应兵器,李成梁承诺,如果冯保需要,可以派兵支持。”
“密约在哪里?”
“账房不知道,但他听说,冯保把一份密约藏在了一个秘密地方,只有他和李成梁知道。”
沈墨轩在房间里踱步。如果这是真的,那辽东的局势比想象中更危险。李成梁手握重兵,如果再私藏大量兵器,一旦起兵,后果不堪设想。
“赵诚,你立刻带人去山东,找到那个秘密工坊。”沈墨轩下令,“记住,要快,要秘密。如果工坊还在生产,立刻查封,把所有工匠控制起来。”
“是!”
赵诚离开后,沈墨轩坐回椅子上,脑中飞速运转。
冯保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隐患还在。私铸兵器、勾结边将、训练死士……这个老狐狸,到底布了多少局?
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找到冯保和李成梁的密约,这是关键证据;二是阻止李成梁可能的异动。
但李成梁是辽东总兵,镇守边疆十几年,战功赫赫,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而且,现在新皇登基,朝局不稳,如果贸然动一个边关大将,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必须谨慎。
沈墨轩铺开纸笔,开始给万历写密奏。这件事太大,他必须请示皇上。
写完密奏,已经是傍晚。沈墨轩走出衙门,翻身上马,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张居正府上。
张居正正在书房里看书,见他来了,放下书:“墨轩,有事?”
沈墨轩把山东的情况说了。
张居正听完,脸色沉了下来:“李成梁……果然有问题。我之前就接到过弹劾他的奏章,说他骄横跋扈,私占军田,克扣军饷。但念他守边有功,一直没动他。没想到,他竟然和冯保勾结。”
“阁老,现在怎么办?”沈墨轩问。
张居正沉吟良久:“辽东不能乱。李成梁虽然有问题,但他在辽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如果贸然动他,可能逼他造反。而且,辽东面对蒙古和女真,需要他这样能打的将领。”
“那难道就放任不管?”
“当然不是。”张居正道,“但不能硬来。我的想法是,明升暗降。”
“明升暗降?”
“对。”张居正走到地图前,“李成梁现在是辽东总兵,可以升他为左都督,加太子太保,调回京城任职。同时,派一个可靠的人去辽东接替他。”
沈墨轩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但李成梁会同意吗?”
“由不得他不同意。”张居正冷笑,“皇上下旨,他敢抗旨?如果他抗旨,就是谋反,我们就有理由动他了。”
“那派谁去辽东?”
“戚继光。”张居正道,“他刚立了大功,忠心可靠,而且能打仗。让他去辽东,既能稳住局面,又能制衡李成梁。”
沈墨轩点头:“戚总兵确实合适。但辽东情况复杂,他刚去,能压得住吗?”
“所以要快。”张居正道,“在李成梁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事情办妥。你立刻去安排,让赵大虎加快调查,务必在李成梁调令下达前,拿到确凿证据。这样,就算他有什么异动,我们也有把柄。”
“学生明白。”
从张居正书房出来,沈墨轩在院子里遇到了玉娘和柳如是。两人正在亭子里喝茶,见他来了,都站起身。
“沈大人。”玉娘轻声道。
“玉娘,住得还习惯吗?”沈墨轩问。
“很好,多谢沈大人关心。”
柳如是笑道:“沈大人忙完了?要不要一起用晚饭?”
沈墨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吃吧。”
他转身要走,玉娘突然叫住他:“沈大人!”
沈墨轩回头:“嗯?”
玉娘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沈墨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头:“我知道。你们也早点休息。”
看着沈墨轩离开的背影,玉娘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柳如是拍拍她的肩:“玉娘,沈大人身负重任,你要理解。”
“我理解。”玉娘轻声道,“只是……只是担心他。”
“担心是难免的。”柳如是道,“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麻烦。”
夜色渐深,沈墨轩回到北镇抚司,继续处理公务。辽东的事、山东的事、朝中的事……一件件压在他心头。
他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冯保虽然死了,但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收拾。李成梁、高拱、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余党,都可能随时发难。
而他,必须挺住。
为了陈四海,为了王守备,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也为了这大明江山。
他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制定下一步的计划。辽东、山东、京城,三线并进,每一线都不能出错。
窗外,秋风呼啸,吹得窗棂嘎嘎作响。
京城又迎来了一个不眠之夜。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李成梁正在总兵府里宴请宾客。酒过三巡,一个亲信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成梁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举杯笑道:“来来来,继续喝!今晚不醉不归!”
但他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冯保死了,他在京城的靠山倒了。
朝廷派了人来调查他,虽然只是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但他一眼就看出是锦衣卫的探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成梁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想动我?没那么容易。
我在辽东经营十几年,这里是我的地盘。朝廷想调我回京?哼,那要看我答不答应。
他招招手,另一个亲信上前。
“传令下去,”李成梁低声道,“加强戒备,所有关口严查陌生人。还有,让山里那支兵马准备好,随时待命。”
“是!”
亲信匆匆离去。
李成梁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京城那些老爷们,以为坐在紫禁城里就能掌控天下?太天真了。
这辽东,是我李成梁的辽东。
谁想动我,就要付出代价。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烈,就像辽东的风。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