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被押回京城的消息,像一阵风传遍了朝野。
第二天早朝,新登基的万历皇帝在奉天殿召集群臣。这位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上,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眼神中仍有一丝紧张。张居正站在御座旁,面色凝重。
“诸位爱卿,冯保已经押解回京。”万历开口道,声音还算平稳,“但他被抓前,已经密信南方将领,意图起兵作乱。此事,该如何应对?”
殿内一片哗然。南方兵变?这可不是小事。
兵部尚书谭纶率先出列:“皇上,此事必须立刻处理。臣建议,立刻调派京营精锐南下平叛,同时下令南方各省卫所严加戒备。”
“谭尚书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王国光反驳,“京营是拱卫京师的根本,岂能轻动?况且南方是否真有人起兵,尚不确定。仅凭冯保一面之词,就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啊。”
“王尚书这是何意?”谭纶不悦,“难道要等叛军打到长江边,才去应对?”
“下官只是说,要核实情况。”王国光道,“冯保是钦犯,他的话未必可信。说不定是故意散布谣言,扰乱朝纲。”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厉声道,“皇上,南方若有兵变,必危及漕运。漕运一断,京城百万军民断粮,天下必乱。必须早做准备!”
张居正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各位大人稍安勿躁。皇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三件事。”
万历连忙道:“张先生请讲。”
“第一,立刻派人核实南方情况。锦衣卫在南方有暗桩,可以动用。”张居正道,“第二,加强京城防务,以防万一。第三,审问冯保,弄清他联络的到底是哪位将领,具体计划是什么。”
“张阁老所言极是。”高拱难得地附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弄清情况,再作决策。”
万历点头:“就按张先生说的办。沈爱卿。”
沈墨轩出列:“臣在。”
“审问冯保的事,交给你。三日之内,朕要知道结果。”
“臣遵旨。”
“陆爱卿。”
陆炳出列:“臣在。”
“加强京城防务,特别是皇宫和内阁的安全。京营各军,要严加管束,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臣遵旨。”
安排妥当,万历松了口气。这是他登基后处理的第一个大危机,虽然紧张,但有张居正等人辅佐,还算顺利。
退朝后,沈墨轩立刻赶往北镇抚司大牢。
牢房里,冯保被单独关押,手脚都戴着镣铐。看到沈墨轩进来,他冷笑:“沈墨轩,又见面了。这次想问什么?”
“南方兵变的事。”沈墨轩开门见山,“你联络的是哪位将领?计划是什么?”
冯保靠在墙上,悠闲地说:“告诉你也无妨。是广西总兵刘显。他手握三万精兵,驻扎在桂林。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封他为国公,世袭罔替。”
刘显?沈墨轩心头一沉。这个人他知道,是员老将,战功赫赫,但脾气暴躁,和朝中不少大臣不和。如果真是他,确实有可能被冯保说动。
“你的信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十天前。”冯保道,“算算时间,刘显应该已经收到信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起兵了。”
“信里还说了什么?”
“就说皇上病重,朝局不稳,让他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北上京城。”冯保笑了,“沈墨轩,你说刘显会信吗?”
沈墨轩盯着他:“你在撒谎。”
冯保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刘显虽然脾气暴躁,但忠心为国,不会轻易谋反。”沈墨轩道,“而且,你如果真的想让他起兵,应该给他更多承诺,比如钱粮、武器。但你的信里,只说了空头许诺。这不是你的风格。”
冯保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好,好一个沈墨轩!没错,我是在撒谎。刘显根本没收到信,那封信是假的。”
“那你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拖住你们。”冯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让你们把注意力放在南方,忽略真正危险的地方。”
真正危险的地方?沈墨轩心中警铃大作。
“哪里?”
“你猜。”冯保闭上眼,不再说话。
沈墨轩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起身离开牢房。刚走出大牢,陆炳匆匆赶来:“沈同知,有急事!”
“怎么了?”
“刚收到密报,山西大同有异动!”陆炳脸色难看,“总兵王崇古秘密调集兵马,说是要剿匪,但动向可疑。”
山西大同?那是九边重镇,驻军五万,都是精锐边军。如果王崇古有异动,比南方兵变更危险!
沈墨轩立刻明白了冯保的计策......声东击西。故意放出南方兵变的消息,吸引朝廷注意力,实际上真正的危险在北方!
“立刻禀报皇上!”沈墨轩道。
两人匆匆进宫。乾清宫里,万历正在听张居正讲治国之道,见他们进来,问道:“两位爱卿有何事?”
“皇上,大事不好!”陆炳将大同的情况说了。
万历脸色一白:“王崇古?他不是高阁老的门生吗?怎么会……”
张居正眉头紧锁:“王崇古确实是高拱的门生,但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想封爵。如果冯保许以重利,他确实可能被收买。”
“那现在怎么办?”万历急道,“大同距京城不过五百里,骑兵三日可到!”
“皇上莫慌。”张居正镇定道,“第一,立刻派人去大同核实情况。第二,调宣府、蓟镇兵马,加强京城北面防务。第三,派人监视高拱府上,看他是否与王崇古有联系。”
“张先生怀疑高阁老?”万历惊讶。
“不是怀疑,是谨慎。”张居正道,“高拱与冯保、裕王都有来往,虽然现在装得很清白,但不得不防。”
万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就按张先生说的办。”
沈墨轩和陆炳领命而去。出了宫,陆炳低声道:“沈同知,你觉得高拱真的有问题吗?”
“不好说。”沈墨轩道,“但这个时候,宁可信其有。陆大人,监视高府的事,交给你。我去查大同的情况。”
“好。”
两人分头行动。沈墨轩回到北镇抚司,立刻召来赵诚和李成梁。
“赵诚,你带几个人,立刻去大同。暗中调查王崇古的动向,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沈墨轩吩咐。
“是!”
“李成梁,你去查查,冯保在山西还有什么产业,什么关系。这个人经营多年,不可能只靠王崇古一个。”
“明白。”
两人领命而去。沈墨轩独自坐在签押房里,脑中飞速运转。
冯保被抓前,肯定已经布置好了后手。南方兵变是虚招,大同才是真正的杀招。但冯保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是不是太简单了?
以冯保的老奸巨猾,应该还有第三手,甚至第四手。
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可能:南方、大同、京城内部、还有……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
天津卫!
冯保在天津卫被抓,那里是重要的港口。如果他从海上调兵呢?比如,勾结倭寇,或者联络辽东的某些势力?
越想越有可能。冯保在江南时就勾结倭寇,在北方也可能有类似关系。
“来人!”沈墨轩喊道。
一个校尉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立刻派人去天津卫,查查最近有没有可疑的船只进出,特别是来自辽东、朝鲜方向的。”
“是!”
安排完这些,沈墨轩走出衙门,骑马去了张居正府上。
张居正正在书房里看地图,见沈墨轩来了,示意他坐下:“有什么新发现?”
沈墨轩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张居正听完,点头:“你想得周全。冯保确实可能还有后手。不过,眼下最紧急的是大同。如果王崇古真的起兵,我们必须在他打到京城前拦住他。”
“阁老有何良策?”
“硬拼肯定不行。”张居正指着地图,“大同兵是边军精锐,久经战阵。京营虽然装备精良,但多年未经战事,战斗力不如边军。所以,不能让他们汇合。”
“阁老的意思是?”
“分而治之。”张居正道,“王崇古若起兵,肯定要经过宣府。宣府总兵马芳,是员老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以让他拦住王崇古。同时,调蓟镇兵马从侧翼夹击。另外,派人去大同军中散布消息,说王崇古谋反,士兵们若知情,未必愿意跟着他造反。”
沈墨轩眼睛一亮:“好计!不过,要快。王崇古如果已经起兵,就来不及了。”
“所以必须立刻行动。”张居正写了几封信,“这是给马芳的密信,这是给蓟镇总兵戚继光的。你派人连夜送去,八百里加急。”
“是!”
沈墨轩接过信,正要离开,张居正叫住他:“墨轩,还有一件事。”
“阁老请讲。”
“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张居正低声道,“这次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会。如果处理得好,皇上就能树立威信,彻底掌握大权。所以,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学生明白。”沈墨轩重重点头。
离开张府,沈墨轩立刻安排人送信。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到大同、宣府、蓟镇,最迟明天就能送到。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一夜,京城无人入睡。
沈墨轩坐在北镇抚司里,不断接收各方消息。
子时,天津卫传来消息:最近三天,有十几艘可疑船只进出港口,船上的人操辽东口音,行踪诡秘。
丑时,监视高府的锦衣卫回报:高拱今晚见了三个人,都是山西籍的官员,密谈了一个时辰。
寅时,赵诚从大同派人送回密报:王崇古确实在调集兵马,但理由是要剿灭一股流窜的蒙古骑兵。军中暂时没有异动。
一个个消息传来,像碎片一样,慢慢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沈墨轩铺开一张大地图,用朱笔标注出各方的位置和动向。
南方:暂时平静,但需警惕。
大同:王崇古调兵,意图不明。
宣府:马芳已经接到密令,正在戒备。
蓟镇:戚继光回信,随时可以出兵。
天津卫:可疑船只,可能与辽东有关。
京城内部:高拱有异动,裕王余党可能趁机作乱。
敌人在暗,我在明。这场仗,不好打。
但沈墨轩不怕。他经历过江南的血雨腥风,见识过冯保的阴险狡诈,也亲手抓过裕王。这一次,他同样不会输。
天亮时,陆炳匆匆进来:“沈同知,最新消息!王崇古起兵了!”
“什么时候?”
“昨夜三更。”陆炳道,“三万大军,打出‘清君侧,诛张党’的旗号,往京城而来。前锋已经过了怀来,最快明天就能到居庸关。”
居庸关是京北门户,一旦失守,京城无险可守。
“宣府马芳呢?”沈墨轩问。
“马总兵已经出兵拦截,但王崇古兵多,马总兵只有一万五千人,恐怕挡不住。”陆炳忧心忡忡,“蓟镇戚继光的兵马要后天才能到,来不及了。”
沈墨轩看着地图,脑中飞速计算。从大同到京城,王崇古走的是官道,经过宣府、怀来、居庸关。如果能在居庸关拦住他,等到戚继光援兵赶到,就能两面夹击。
但居庸关守军只有三千,能挡住三万大军吗?
“陆大人,我要去居庸关。”沈墨轩突然道。
“什么?”陆炳一惊,“你去那里干什么?太危险了!”
“居庸关不能失守。”沈墨轩道,“我去,能鼓舞守军士气。而且,我有办法拖住王崇古。”
“什么办法?”
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王崇古不是打着‘清君侧,诛张党’的旗号吗?我就让他看看,他要‘诛’的‘张党’是什么样子。”
“你是要……”
“我要亲自上阵。”沈墨轩道,“陆大人,京城就交给你了。守住皇宫,看住高拱和那些余党。等我回来。”
陆炳看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敬意。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更有担当。
“好!”陆炳拍拍他的肩,“你去居庸关,我守京城。咱们里应外合,一定打赢这一仗!”
沈墨轩点头,转身走出衙门。
院子里,李成梁正在喂马。看到沈墨轩出来,他迎上来:“大人,要出门?”
“去居庸关。”沈墨轩道,“李兄弟,敢不敢跟我去?”
李成梁眼睛一亮:“敢!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好!带上三十个兄弟,立刻出发!”
“是!”
三十名锦衣卫力士集结完毕,每人双马,带上干粮和武器,从北门出城,往居庸关方向疾驰。
秋日的晨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像刀子。但沈墨轩心中火热。
这一战,关系大明江山,关系天下安危。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马队如离弦之箭,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烟尘。
前方,居庸关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那里,将是他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