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两仪殿恢宏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微微眯眼,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前广场,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石阶下,那个身着玄甲、按刀肃立的身影——正是“沈南”。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霜刃的眼中传递出明确的信息:有事,回去说。
南晏修点了下头,随即移开视线,继续履行他值守或巡逻的职责。
沈霜刃不再停留,沿着宫道,缓步朝昭阳殿方向走去。
那顶华贵却束缚的轿撵就在不远处等候,她却视若无睹。
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脚踏实地,才能让她时刻保持警醒。
回到昭阳殿,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青莹在殿外听候吩咐。
“青莹,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没有要紧事,不要来打扰我。”
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心烦意乱,像是真的被两仪殿的“遭遇”影响了心绪。
“是,郡主。”青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敢多问,恭敬地退下,并细心地将外殿门合拢。
寝殿内只剩沈霜刃一人。
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拿起笔,凝神静气。
方才在两仪殿内,她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已将整个内殿的格局、每一件主要家具的摆放位置、甚至光线角度,都如刻印般记在了脑海里。
笔尖蘸墨,她开始落笔。
线条流畅,比例精准,从巨大的蟠龙柱到南景司的龙椅书案,从侧面自己坐的紫檀椅到满墙的书架、多宝格,甚至墙角摆放的香炉、落地宫灯的位置,都一一呈现。
最后,她在左侧书架正中央,标出了那幅闻人晴禾画像的悬挂点。
画毕,她轻轻吹干墨迹,将其小心卷起。
几乎在她放下笔的同一时间,寝殿侧面一扇不起眼的窗户被无声推开,一道身影如狸猫般滑入,落地悄然,正是卸去了值守姿态的南晏修。
“怎么了?”
他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确认她无恙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沈霜刃将刚画好的布局图递给他:“两仪殿内殿的布局,我凭记忆画下来了。你看看,与你印象中……或者说,与你过去经常出入时所见的布局,有什么不同?”
南晏修有些惊讶地接过图纸,展开细看。
他先是赞叹于她这过目不忘、精准复原的本事,随即神色凝重起来,开始将眼前的图纸与自己记忆中的两仪殿内殿布局进行比对。
作为陵渊王,他自然多次出入两仪殿,对那里的陈设并不陌生。
他看得极仔细,眉头渐渐蹙起。
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沈霜刃标注的那幅画像所在的书架区域。
“其他的……大体相同,书架、桌案、座椅的位置,虽然可能因南景司个人习惯有过微调,但格局未变。”
他沉吟着,指尖点了点画像所在的那面墙,“但是这里……如果你的记忆和画作比例无误,那么现在这面墙……或者说,这个书架的位置,比我记忆中要更靠近南景司的龙椅书案。”
他抬起头,看向沈霜刃,目光锐利:“我记得很清楚,以前这面墙距离书案尚有一段距离。书案左手边,还能从容地摆放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大缸,那是父皇养的几尾珍品锦鲤,他批阅奏折累了,常会起身喂喂鱼,看看水波,算是放松。现在看你这图,书案左侧紧挨着就是书架了,哪里还有放鱼缸的空隙?”
沈霜刃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南景司很可能在两仪殿内殿,偷偷改造过?将那面墙向内推进,隔出了一个夹层或者密室空间?而那个空间……很可能就在闻人晴禾那幅画像后面?”
南晏修神色凝重地点头:“极有可能。两仪殿是处理朝政的重地,寻常工匠不能轻易进入。他若想秘密改造,必定要动用绝对心腹,且要趁深夜或他亲自坐镇之时。如果玉玺不随身携带,藏在这种地方,确实比放在寝宫或任何一处明面上的宝库都要安全隐秘。”
沈霜刃指尖轻敲桌面,思索着:“怪不得那幅画挂得如此显眼,却又透着古怪。画轴厚实,与墙壁接缝不自然……这很可能就是密室的入口机关,或者至少是遮掩。”
她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这样,我必须再去一趟两仪殿。这次,要想办法靠近那幅画,仔细查看,最好能确定机关所在,甚至……找机会进去看看。”
南晏修闻言,眉头立刻锁紧,语气带着不赞同和担忧:
“你还要去?今日你已经去过一次,南景司或许已有所触动,再去,风险太大。”
沈霜刃走到他面前,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语气放柔,却不容置疑:
“不去怎么办呢?玉玺不要了?况且,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南景司今日被我那番‘真情流露’迷惑,短期内对我戒心应该是最低的时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担忧,轻轻靠进他怀里,低声道:
“放心,我会小心的。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吗?你在外面,我才有底气进去。”
南晏修被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心头一软,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更知道玉玺确实至关重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圈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好吧。但你答应我,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稍有不对,立刻撤出,不可逞强。我会在外面接应你。”
“嗯,我答应你。”
沈霜刃在他怀中轻轻点头,眼神却已飘远,脑中飞快地筛选着各种可能再次进入两仪殿而不引起怀疑的借口。
送亲手做的点心?借阅某本只有御书房才有的古籍?
还是以“请教”大婚礼仪细节为由?时机又该选在何时?
午后南景司通常会在御书房,晚上……风险更大。
正思忖间,头顶传来南晏修闷闷的、带着明显酸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刚刚说……南景司被你‘那番真情流露’迷惑?你和他说什么了?”
沈霜刃回神,从他怀里微微仰起头,对上他幽深含怨的眸子,心下觉得好笑,又有些甜蜜的无奈。
她故意眨了眨眼,用仿佛在讨论天气般轻松的语气道:
“哦,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我心里其实也有他,问他能不能别再只把我当成闻人晴禾的影子,试着……真正喜欢上我这个人。”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环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南晏修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连带着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他盯着她,语气又酸又委屈,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霜儿,你都没同我这样说过!”
看着他这副仿佛被抢了糖又不敢大声哭的孩子模样,沈霜刃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挣脱他的怀抱,双手捧住他线条硬朗却写满不爽的脸颊,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收敛了笑意,眸光清澈而专注,一字一句,清晰又认真地说道:
“那好,南晏修,我现在补上。你听好了——”
“我的心里,我的眼里,从始至终,满满当当装着的,都只有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会是。这样说,够不够?”
她的话语如同最温润的泉水,瞬间浇熄了南晏修心头那点幼稚的火气。
他喉结滚动,同样认真地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郑重:
“霜儿,我的心里眼里,也只容得下你一人。生死不改,山海不移。”
两人目光交缠,空气中弥漫着无声却浓烈的情意,仿佛连时光都为之凝滞。
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沈霜刃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促狭的弧度,故意拖长了语调:
“可是……陵渊王殿下,你是不是有些忘了?我们俩……可是和、离、了!”
她特意加重了“和离”二字,仿佛在提醒他某个“不堪回首”的过往。
南晏修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露出几分懊恼与尴尬。
他立刻收紧手臂,将她重新牢牢锁在怀里,仿佛生怕她跑了似的,语气急切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那不算数!那是权宜之计!霜儿,待这一切尘埃落定,天下太平,我定会以最隆重的三书六聘,铺就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重新迎娶你过门!”
“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南晏修此生唯一的妻!”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是对未来的承诺,也是对自己过去“失误”的坚决修正。
沈霜刃被他这番急切又郑重的表白逗得心中甜软,却偏偏还要逗他,歪着头,故作沉吟状,眼中闪着俏皮的光:
“哦?可是……我好像还没答应,一定要嫁给你呢。”
南晏修闻言,眼睛瞬间瞪大,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你不嫁我,还想嫁给谁?!”
沈霜刃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捶打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快放开,勒死我了……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能入得了我的眼?”
听到她亲口承认,南晏修这才满意地放松了力道,但依旧将她圈在怀中,下巴搁在她发顶。
玩笑归玩笑,沈霜刃心中那根弦从未放松。
她靠在南晏修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思绪却又飘回了那幅诡异的画像和可能存在的密室。